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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第1页）

这才是他的妻子，他儿子的母亲。

段文昌轻轻地叹息，有多久了?自己已经体会不到这种寻常人生中的点滴暖意，虽然庸凡，却让人倍感踏实，是从来到长安开始的吧。

&ldo;成式睡着了。&rdo;

段文昌头一抬，妻子站在面前。

他微笑着招呼：&ldo;让他睡吧。来，坐到我身边来。&rdo;

武肖珂坐下来，段文昌将她揽入怀中，下颌摩挲着她的黑发，叹道：&ldo;我们多久没有如此了。&rdo;

她说：&ldo;那还真得感谢圣上。若非他下令你禁足，你还不知……&rdo;言语之间，怨气似乎还未褪尽。

段文昌笑了笑。

见丈夫不争辩，武肖珂反又替他不平起来：&ldo;圣上也太过严厉了，竟以你在事发时言行失措，有损官仪为由命你闭门思过。我却不懂了，爱子分明是人之常情，何过之有呢?再说，要不是我们成式，十三郎是断断回不来的了。&rdo;

&ldo;娘子此言差矣。&rdo;段文昌正色道，&ldo;十三郎陷入地窟，本来就是成式带去的。所以这次他们俩都能平安生还，实为不幸之中的万幸。今后，成式还是要严加管教的，否则又不知要闹出什么祸事来。不是每一次都能有同样的幸运的!&rdo;

武肖珂就不爱听段成式的坏话，登时沉下脸来。段文昌亦默默无语。

少顷，她的心又软下来。她想起人们告诉自己的，在那个可怕的夜晚，在金仙观中，段文昌是如何不顾尊严不惜忤逆，在众目睽睽之下，以血肉之躯阻挡皇帝下令填埋地窟，为了儿子生还的一线希望而拼死相争。她竟不知道，在对儿子一向严厉的外表下，丈夫还深藏着这样一颗拳拳爱子之心。想到这里，她又觉得他的所有行为都是可以原谅，可以理解的了。

武肖珂抬起头，看着丈夫略显落寞的面容，轻声叹道：&ldo;你说的也有道理。成式，是该好好管管了。&rdo;

&ldo;倒不急在这一时。&rdo;段文昌释然地笑道，&ldo;虽然成式这孩子常常天马行空，所作所为有些出人意表。但这一次他的表现，绝对称得上勇敢，其实我很为他自豪。若非他的英勇，圣上又怎会仅以&lso;斯文扫地&rso;这一项罪名来责罚我。总之，经此一劫，我和成式都要好好反省。&rdo;

&ldo;我也是。&rdo;

话说至此，夫妻二人相视一笑。多少误解和伤害，仿佛都在这个瞬间泯然。

&ldo;对了，&rdo;段文昌问，&ldo;方才成式醒来时，可曾提到获救前的情形?&rdo;

&ldo;零碎说了几句，不过他精神还未完全恢复，有些前言不搭后语。&rdo;

&ldo;不急。等他休息好了，再细细询问吧。&rdo;

武肖珂明白段文昌的意思。在下令让段文昌闭门思过的同时，皇帝另有一道旨意，要求在段成式清醒之后，将他所述的事发经过陈文上奏。段文昌今后的官运，恐怕还得看这道奏表能否让皇帝满意。

她迟疑地说：&ldo;方才他接连提了两次……那个名字。&rdo;

&ldo;你是说……&rdo;段文昌狠一狠心，脱口说出，&ldo;杜秋娘?&rdo;

武肖珂默然。

气氛又变得滞结起来。

是时候了。段文昌下定决心，该向妻子坦诚心迹了。他艰难但坚决地开口，&ldo;娘子，前一段时间我常常造访……平康坊，确实是为了去见那位杜秋娘……&rdo;

&ldo;郎君去北里，我并不想擅加干预……&rdo;

&ldo;不不，娘子你误会我了。&rdo;段文昌苦笑道，&ldo;对士人男子来说，狎妓寻欢，确实不算什么。但我去访那杜秋娘，却不是为了寻欢作乐。&rdo;

武肖珂不禁把眼睛睁大了。

&ldo;娘子应该知道，那个杜秋娘非是一名寻常的歌妓。&rdo;

&ldo;这……倒是听到过一些传闻。&rdo;实际上，正是宋若茵把皇帝悄悄临幸杜秋娘的隐秘告诉给武肖珂的，但当时她并未在意。离开长安许多年，武肖珂对于朝廷和皇帝都相当隔膜，没有太多兴趣。后来在她得知丈夫频频造访北里，并且与自己日益疏远时，所怨所恨的也无非是丈夫耽于美色，却从没想过，这里头居然还有皇帝的因素。

&ldo;难道郎君造访北里的目的，竟与圣……&rdo;武肖珂把自己吓了一跳，不敢往下说了。

段文昌却显得很镇定，苦笑着说：&ldo;娘子知道，我自从去年底回朝任职，颇受京城官员的排挤。似乎有不少人认定，我是想借着丈人惨死、圣上恻隐之机，谋官擢升。而我既不屑为自己辩解，朋党之中又无我的容身之地，就一心想要获得圣上的青睐。可是心越急，越容易犯错，我竟冒失地向圣上提出册封郭贵妃为后的表章。&rdo;

武肖珂惊道：&ldo;上回你让我向宋若茵打听圣上对立后的看法，就是为了这个?&rdo;

&ldo;可是宋若茵误导了我。&rdo;

武肖珂面色发白：&ldo;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若茵说得不对。可是……她为什么要骗我?&rdo;

段文昌冷笑道：&ldo;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按说死者为大，她又是你的闺中密友，我不该说她的不是。但这个宋若茵确实心怀叵测，我的的确确是被她给害了。&rdo;

&ldo;圣上迁怒于你了吗?&rdo;

&ldo;倒不曾有明确的表示。他只是将我的表章按下不回，但在朝堂上明显地对我冷淡了许多。我感到十分不安，又弄不清楚问题出在哪里，恰好那日宋若茵来访，我匆匆向她求教，结果她暗示我，去平康坊找杜秋娘。&rdo;

&ldo;天哪!&rdo;

段文昌苦笑：&ldo;事情就是这样。我去了平康坊好几次，想见杜秋娘一面却分外困难。即使见到了，也根本谈不上什么话。那段时间我仿佛陷入魔障之中，越困惑就越挣扎，越混沌就越焦躁，于是便干脆夜夜去访。与此同时，我也开始对宋若茵起了疑心，所以就更无法面对你……&rdo;

武肖珂喃喃：&ldo;但你最终也没在杜秋娘那里找到答案。&rdo;

&ldo;当然没有。而且不久后，宋若茵和杜秋娘相继横死，我大为震惊，怎敢再轻举妄动。圣上正在全力调查宋若茵和杜秋娘的死因，我只想尽快知道结果，以解心头疑团。谁又能想到，成式突然出了这么大的事。&rdo;顿了顿，段文昌又喟叹道，&ldo;正是在那一夜的危局中，我才发现所谓的皇恩、所谓的仕途，种种皆为虚妄。任凭什么，都不能让我眼睁睁看着亲生骨肉遇害而无动于衷。也正是那个危局，令我彻底醒悟。咳，我过去的那段时间里，都在做些什么?如今想想还感到后怕，所幸未曾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现在，成式也平平安安地回家来了，我再无他求。&rdo;

&ldo;郎君‐‐&rdo;武肖珂嘤咛一声，投入段文昌的怀抱。两人紧紧相拥，真如分别了半生再重逢一般，情深缱绻难分难舍。

她沉醉地想，为了这一刻，再多的失望和磨难都是值得的。也许，这一切都是上天给他们夫妇的试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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