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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小少爷赴宴鱼刺卡喉 枣子曲折求药转昏头（第1页）

我走近许宅，望见许家宅门大开，心中一惊，想我离开之时明明将大门锁好，按理此时祠堂里正在筵席喧嚣，有身份的人自是在饭桌之上大快朵颐，无身份的人自是侍立一旁细致入微地小心伺候。会有何人回宅子呢？莫非是宅里进了盗贼？想到此处，我不禁心如蚂蚁走热锅，汗如瓢泼流浃背，我是最后一个离开许宅的，若宅里遭窃，毫无疑问，少夫人定会以为是我粗心没把门锁好，而责打于我。或者，责我不该溜去祠堂，乱看热闹，没尽到看家护院之用。

因我不明宅里是何情况，只得如猫伺鼠缓步而行，徐徐走到大门口，正欲抬脚跨进，突见一个灰色身影从门里朝我飞撞将来。这一撞，直撞得我：

眼前突飞灰身影，

宛如流星撞将来。

其势飞流三千尺，

其力大如天落地。

吃此一撞头晕眩，

东西南北再莫辨。

受此一力眼昏花，

牡丹芍药难再见。

我受此一撞，直把我撞得倒身飞出，仰天落地。头昏目眩不说，屁股又遭逢大难。我不禁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睁开眉下眼，咬碎口中牙。大概人在受到伤害的时候，微弱的恐惧往往会化为怒火，怒火中烧，不免胆气就壮了几分。待我睁眼细看，正欲发作之时，却看明是一身灰衣的杏儿以和我相同的姿势仰在地下。不是盗贼，却是杏儿，我心放下了一半，却又提起了一半。杏儿回来做什么？莫非，因为我早上贪睡起得迟，未去祠堂帮忙，少夫人叫杏儿来拘我？我正欲与杏儿狡辩，就听杏儿急急说到：“枣子，少夫人叫你赶紧去邻村康元村永明寺老和尚那里讨一方药来。小少爷刚才吃鱼，鱼刺卡到嗓子里了。现在正哭闹个不停，把少爷少夫人急得什么似的。你快去吧，我回来找你半天，也耽搁了一会了，时间长了，恐怕又惹少夫人责打。”

我一听是此事，不是责我没去祠堂帮忙，又放下心来。说：“我马上去，马上去。”于是，我一路小跑，向康元村赶去。

康元村是山北村邻村。两村相距只有两三里路程。其村有一永明寺，永明寺里有一嘉定和尚，嘉定和尚有一偏方，特治小儿卡喉。路途崎岖高低行，忧心忡忡急急冲。待我赶到永明寺里，觉庭院寂静，只隐隐有人悠扬吟唱，我自然无心细听。捉到一个小和尚就问：“请问嘉定禅师在哪里？我家小少爷鱼刺卡喉，万分难受，特来向嘉定禅师讨药。”

“里堂吟唱者便是，施主可自去。”小和尚双手合十道。

我急急奔进里堂，早看见一个胖和尚斜躺在毡子上。只见他：

破衣破帽破脚鞋，侧身卧地头歪别。

大耳胖头浮肥肚，花肉颤巍层层叠。

面朝佛祖臀向客，旧扇呼呼材质劣。

黄牙上下避舌走，口口低吟不停歇。

我闯进里堂，也不管他是臀是脸，只朝里喘吁吁地道：“请嘉定禅师，我家小少爷鱼刺横喉，少夫人特吩咐我前来讨药，望禅师备药。”

也许，是我声音太小；也许，是嘉定禅师吟诵意兴正高，他并不理会我，只是一味口如悬河，滔滔不绝：

今生自是前世休，荣辱祸福莫强求。

他人富贵休嫉妒，富贵自有富贵忧。

我见嘉定禅师并不理我，把嗓音拔高了一节，道：“我家小少爷疼痛难忍，望禅师大舍慈悲，速赐良药，许家当重金酬谢！”说完此话，我一摸钱袋，不禁心生大惊。钱呢？杏儿催促我前来取药，并不曾交我钱财，莫不叫我空手白要？虽是佛家以钱财为身外之物，但药非天降，亦非风送，寺里也要采取，煎熬，哪里好白要他的？且听嘉定禅师如何回话，或可先取药，待治好小少爷，再送钱来。

谁知，这嘉定禅师，只是一味不理人，依旧念个不休：

高楼大厦随风摆，转瞬即枯成古丘。

成由勤俭败由奢，挥金如土土难求。

人得运时不需算，人无运时算亦愁。

补衣遮寒寒不在，华美锦衣何须求。

因我声音已近乎嘶喊，声如震雷，我料他必已听见，除非他双耳已聋。但素闻嘉定禅师耳聪目明，从无耳疾。我禁不住心头火起，此秃驴无理太甚。我虽为许家小小杂役，但杂役不是人吗？三番两次相问，竟全然不理，岂可如此轻慢侮辱于我？再者，我是替许家小少爷取药，许家势大，远近皆知，莫非此秃驴连许家的面子也不顾？这种情况也是少见。任我胡思乱想，这秃驴，只顾念经，只听他又念：

贫时不恋赌与色，亦莫与人结冤仇。

十赌九输盗为伴，一朝被擒入牢楼。

贪色恋花情难禁，及能禁时血已流，

冤冤相报何时休，可把冤仇抛脑后。

我已怒火中烧，心急如焚，拔腿就欲去推那秃驴。就在这时，只听他道：“施主莫忧，我已知之，且容我念完此篇‘训词’，药即奉上。”说完不待我开口，又念：

爹娘恩重需礼敬，岂可权贵哈巴狗。

儿孙自有儿孙福，忧天忧地行危舟。

姊妹兄弟同根生，莫为祖产苦斗殴。

虚言折尽平生福，质朴才得福悠悠。

明日之事待明日，今日苦愁实无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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