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还快,不一会儿就只剩下两颗白点。
沈珺这才将摇光佩回腰际,回身朝洛肴伸出手,“走吧。”
·
刚到云安城外,岩砌的城墙扑面而来,一派厚重古朴。
步入穿墙而过的城门,视野便猛地昏暗下来,两侧晃动的灯烛不过黄豆大小,唯身前通道尽头涌来白光,众人甫一出甬道,便在猝然放亮的昼色之中感到一种神像俯瞰般的威严——洛肴口中的那座功德碑高耸入云,沉甸甸地向下倾压。
而离那碑文愈近,就愈要抬头仰望。
“确实是师尊这百余年来所行善事。”沈珺以目光抚摩过篆刻的字符,仿佛由此遇到了教导自己十余年,亦师亦父的尊长,不禁流露出些许钦慕,“不知师尊何时出关。”
“观尊此番闭关之后,说不准又能修为大涨。”景宁绕着这功德碑转了两圈,半晌后折身回来,纳闷道:“怎么也没见说云安是观尊家乡之类的话啊。”
“在顶上呢。”南枝从半空飘下来,“还记了他百年前尚未入道时的旧居,于城中东南角。”
洛肴一拍手上东摸摸西摸摸蹭来的灰,“去看看?”
“我可不去。有什么好看的,不过几方破房子而已,这些凡人就喜欢把人供起来,东拼西凑都要造一个神仙,就差修庙了。”南枝嗤之以鼻地嘁一声,“我还是在外面等你们好了。”
“我与南枝姑娘一起。”景昱道,“毕竟云安城内人多眼杂,难免有其余修道之人,万一将南枝姑娘误会成鬼魂作祟,平白多生事端。”
沈珺与洛肴自是并无异议,南枝与景宁也没说什么,二人便携景宁往碑上所言的东南角行去。云安城并不人声鼎沸,也非冷冷清清,不过是平常城市之貌,玄度观尊的旧居也正如南枝所言,的确只剩几方破落房屋,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三人于残垣断瓦外停步,先用视线打量。屋舍甚是简陋,百年过去,已是沧海桑田,于春秋流转中变化成了一地蒙尘的枯败,再看不出任何生活过的痕迹。
“素舒女君亦是来自云安,不知可曾途径此处。”
“你想用洄源溯昔一试?”
沈珺淡淡颔首。其实他所在乎的并非素舒的死因,此事若想查早就查了,何必等到今时今日,只不过其中可能牵扯到洛肴生前之事,才特地远赴云安。可这百余年来多少人往来憧憧,要从其间寻出有关素舒的千丝万缕,又谈何容易。
“不尝试一番,又怎么知道不行。”
洛肴朝旁侧退了退,遂见皓色剑影于摇光与映雪间流转,移步换影之中,刃尖甫一沾地,四下便如搁砚洗笔般蓦然褪色,好似被尘埃水淘尽铅华,无数曾鲜活的行人来去又往,垂髫小儿追着蝴蝶到这墙根下,又奔着逐风而去,再出现时,便已是少年模样。
可那少年,分明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却显得瘦弱而佝偻。
他负着竹篓,篓内仅底部累着薄薄一层草根,推门的手连骨节都变了形,一层干燥的土灰从门框上洒下来,为他身上单衣覆盖沙纱。就在门开启的一瞬间,屋内霍然传来句高亢啼哭,霎时刺破这毫无声息的死寂,少年脚步一顿,辨不清面上神情,只是嗓音干涩,像掺了把沙子粗粝地摩擦声带,喃喃道:“生了”
而后静立于简陋的屋舍外,一中年男人掀开布帘,告诉他:“是阿妹。”
少年默然未语,仅仅转身看向屋外穹苍一隅。
天空极高、极为澄澈,没有一丝云流,便也没有一丝要下雨的迹象。刮来风像钝钝的刀子,不会让人流血,只是令皮肤开裂,皮绽开的边缘反倒利利的,好似庄稼割后的麦茬,在地里慢慢发黄、发硬。
他把竹篓取下来,像吮吸露水一样吮吸草茎带着泥土腥气的汁液,再嚼碎了咽进肚里,一边俯下头凝视着土地龟裂的轮廓发愣,一边低低道:“李叔昨夜死了,身上没肉,想烂都没得烂。”
中年男人只是皱着眉,没什么反应,“村里没人了,我们后日走罢,你母亲娘家或许还有些远亲可投靠。”
他一遍遍挤着草根,有些麻木地问道:“去哪?”
“广陵。”
“广陵在哪。”
爹说:“反正往南走。”
他嗯一声,蜷在墙根阴处,尖削下颌好似奇石画中一笔嶙峋的落墨,被深深埋进膝弯里。
次日父子二人顶着烈日,从村内废弃牛棚拖出耧车,拆掉籽斗,装上木轮,少年试着拉了一拉,勉强向前几步,不知载上阿娘和阿妹还能否拉动,不过阿娘很轻,仿佛风一吹就能吹跑,阿爹说待阿娘出月子便不用这耧车了。
他掀开襁褓看了看阿妹,除却最开始那一声啼哭,这皱巴巴一团的活物再没发出什么声响,从刚出生便开始死气沉沉。他面无表情地合上罩布,用余光睨了眼阿娘平坦得近乎凹陷的小腹。
阿爹在前方嘶哑地吆喝一声,他便用双手抵着耧把,几乎将整个身子都压上了,才使耧车一步三顿地向前驶去,身影消失在绸布般的风沙中,泥地干硬的连个脚印都没留下。
自那之后,这一方屋舍就日复一日地衰败下去。景宁看得云里雾里,毕竟这几人的面目都模糊不清,根本辨不出究竟是玄度观尊修行之前,还是其他曾居于此之人遗留的记忆。
他挠挠脸颊道:“就这样了么?”
沈珺恍若才被他一这声唤回神似的,听洛肴说相距的时间太久远,洄源溯昔的作用有限,“不如等半刻钟,待我画张符过来。”
沈珺却身形未动,只一点头,“我在此等候。”
景宁随洛肴去观摩鬼道绘符之法,扬言要“见见世面”,而四周人声止息,一下变得极其安静,他才得以清晰听见自己脑海深处的声音。
是个极为青涩的嗓音道:“阿原,你知道两脚羊吗。”
周围场景陡然变换,他一时分不清是属于自己的记忆,还是那无名少年的记忆。只见窄道崎岖,车轮滚过凹凸不平的石子,一下一下的颠簸晃得人视野都是花的,他阖了阖眼,再睁开,面前猝然贴上张脸——
好像整张面目都被嗦进双颊之中。
沈珺面不改色地稍稍后仰,视线印入一头杂乱如蛇虫拧缠的蓬发,已僵直的四肢扭曲着,十指拼了命般抠在泥地里,活生生挣扎出似人非人的轮廓来。
他看见窗口的帷布掩下,再转目,似乎身处摇晃的封闭厢体内,有人回道:“阿原不知,小少爷可愿同阿原讲讲?”
稚嫩的双手平方在膝盖上,讲话时还有些连读的奶音,“《英雄记》记,‘备军在广陵,饥饿困踧,吏士大小自相啖食’。”
名唤阿原的人在外低应一声,厢体忽而猛地一下摇颤,阿原声音霎时绷紧了,“小少爷,有人乞食。”
他的身体因急停而前倾,坐姿有些歪了,立刻下意识般羞愧俯首,俄顷才抬起头来,掀开窗口那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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