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瑶池台又高又大,台阶下的婢女只能看到视线所及的地方,赵贤为避过她的目光,驻足在她视线死角的位置,慢慢弄掉脸上乔装的那层老皮,而韩子嫣遮挡在其前,留下背影供她窥探。
丽妃将随身携带二十年的东西交付给赵贤后,泛着母爱的泪光,一直盯着露出真容的赵贤看了许久,许久都不讲话,就静静地凝视着。
儿子的容貌像她,如浓墨的剑眉,如星辰的双眸,如高山的鼻梁,如花瓣的嘴唇,如刀削的脸颊,看着他,往昔的一切似在眼前一般。
赵贤被她看得讪讪,“娘亲若想一直这么看儿子,不如和儿子一起回皇宫,不管娘亲犯了什么错误,儿子会为娘亲向父皇求情。”
冷静后的赵贤随后便明白了丽妃在此的缘由,一定是触怒龙颜,被打入冷宫,才致自己这么多年不曾相见。后宫中见多了这种事,他自然猜中一二,只是不知丽妃犯下了什么罪过,遂问:“娘亲到底做了什么让父皇厌弃这么多年?”
被皇后陷害,被皇上当场捉奸,这些事,她历历在目,可过了这么多年,说来又有何意?皇上不是她挚爱的人,就算能回皇宫得了自由,身心依旧被禁锢在一个不爱的男人身上,与现在毫无分别,如今见了想见的人,她只剩下最后一个心愿了。
“贤儿,娘亲住在冷宫习惯了,你有这份心,娘亲知足了,只是……”丽妃顿了一下,目光空洞,似在回忆什么,良久才长叹一声,微微露出一丝笑容,“只是娘亲心中所念的人只有你能把他们带到娘亲身边,别让娘亲等太久。”
“娘……”赵贤不忍看她的后半生活在冷清的行宫中,便劝道,“娘亲只有出了这里,想见的人自然能见,而且儿子也不知娘亲想见哪些人啊?”
丽妃扬颚,抚过他的眉,轻声道:“不知他和你是不是一样的性子,若是一样,娘亲从这里出去就有望了。”
赵贤听不懂她的话,蹙眉道:“娘亲说的他是谁?”
丽妃顾忌在场的韩子嫣,故没有说,只道:“等你回去看了锦帛自然明了。”
又是写着秘密的锦帛,又是一个无法言明的他,韩子嫣暗想莫不是丽妃等着旧情郎来救自己出去?可这么多年,若真有旧情郎,早就来了,怎么可能看着心爱的女人被关在这里?如果不是旧情郎,还会有谁,望宫中上下并没有和丽妃有瓜葛的人,可她说不能让皇后知道,看来是抓住了皇后不可告人的把柄,所以二十年,皇后都没敢要她的命,韩子嫣越想越觉得是,故对赵贤袖口里的锦帛放上了心思。
正思量,眼眸不经意瞥见台阶下来了四五个宫女和太监,但见一个身体强壮的太监拾阶而来。
韩子嫣赶忙压低嗓音,叫道:“赵贤,娘娘,有人来了。”
果然,不出一盏茶的功夫,那个太监到了高台上,喘着大气,结巴道:“郡主,文成王爷有令,不许任何人登上瑶池台。”
韩子嫣以为这个太监是来抓丽妃的,一听他这么说,心里倒松了口气,随口即问:“哪个文成王?”
没人注意丽妃当听到文成王时突变的脸色,原来她心心念念的文成王还活着……
赵贤早在韩子嫣的提醒下将老皮覆在脸上,将帽檐压低了许多,装出感染风寒的样子,一直捂着嘴间断性地咳嗽着。但他听闻文成王时,也有些惊诧,在皇宫这么久,并未听谁提过这个人,只记得有一次在与韩至下棋对弈时,听到韩至不经意地提起过这个人,他追问了一下,才知文成王是先帝最小的儿子,也是皇上众兄弟中所剩的唯一一个皇弟。
这个小皇叔,他至今都未曾谋面,不想今日却从一个奴才的口中听闻,可惜他不能表露身份,只好洗耳恭听。
“奴才不清楚,只知王爷每年的中秋节会来行宫登上瑶池台,并吩咐奴才每隔三日来清扫一次,还下令不许他人踏上一步。”
韩子嫣看他不像撒谎,这文成王的来头连她都不知,何况一个扫地的奴才,她没有再追问,怕赵贤的乔装拖得时间太长会露出破绽,便清清嗓子道:“竟然是王爷的命令,我当然不会违背,眼下丽妃的病也瞧得差不多了,你先下去让西宫的奴才拿些银两过来。”
那太监偷瞄一眼赵贤,这才转身下去。
随后他们从瑶池台上走下来,韩子嫣搀扶着丽妃,当着东宫奴才们的面,让小蝶给了赵贤一锭银子,然后自编自演,“这银子是你的酬劳,没想到经你一瞧,娘娘的病有了点起色,以后再叫你来,你可不许推托。小蝶,送神医出去吧!”
那些奴才的目光全聚焦在丽妃身上,左瞧右瞧,想看到底哪儿有了起色,但见丽妃面色平和,眼色活泛了几许,俨然有了精神头,他们随即窃窃私语,望了一眼快要消失在廊道转角处的神医。
韩子嫣把丽妃送回东宫寝殿,伺候她卧榻后,正要转身,忽被她拽住了衣襟。
“娘娘还有什么吩咐?”
丽妃使了个眼色,韩子嫣明白后,扬声道:“丽妃饿了,你们去厨房看看,让厨子准备点吃的拿来。”
遣退随侍的宫女,她坐于榻边,以为丽妃是担忧赵贤,忙道:“娘娘放心,赵贤已经顺利出宫了。”
丽妃温文一笑,“今日没来得及谢谢你!”
“不必谢,我与赵贤的关系甚好,这是我应该做的。”韩子嫣说完,便想如果当初嫁给了赵贤,你就是我的婆婆,有你这么心地善良的婆婆多好呀!比那个恶毒的皇后不知好上多少倍!
她正私下暗想,忽闻丽妃一问:“你能帮我寻一寻文成王的踪影吗?”
文成王?她为什么要找文成王?难不成……韩子嫣猜想,遂道:“娘娘和文成王的关系是?”
“我们是旧相识,他对我有恩,只是想在有生之年与恩人见上一面。”
看丽妃的眼神没有闪躲,大概不是撒谎之言,韩子嫣好奇心和善心大发,应道:“娘娘放心,我会派人去打听一下,若能寻到文成王一定让他来看你。”
丽妃无比感动,情不自禁地握住她的手,眸中透出点点亮光,欲要说感激不尽的话,却听外面一阵嘈杂之音。
韩子嫣猛然站起来,神色有些慌乱,“娘娘,我出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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