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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第2页）

李慧泉想起里屋窗台上还有一瓶啤酒，他走过去，开盖时砰的一声，把两十人都吓坏了。他们相互看看，又同时看看外边，好像刚刚意识到危险的处境。

方叉子灌了几口，把瓶子递给李慧泉。瓶口上有股怪味儿，是方叉子的口臭。小子有几个月没刷牙了？过去，朋友中数方叉子衣饰打扮最讲究，他眼角没有眼屎，牙fèng老是干干净净，指甲fèng也白白的；夏天他脸上没有汗，因为他口接里总有干净手帕。冬天他的脸不粗糙，老是红润润的，他擦很贵的护肤霜。他用这一切吸引女孩子们的目光。如今他的嘴臭成这个样子，他自己难道嗅不出来吗？

&ot;让我躺一会儿行吗？困死啦……&ot;

&ot;你什么时候走？&ot;

&ot;先让我睡一觉吧。&ot;

方叉子脱掉被雨打湿的外衣，爬上床，李慧泉靠着床头，把枕头塞过去。两个人盖着一条被子，警惕地听着窗外的动静。李慧泉除了拼命吸烟之外什么也想不起来，脑浆凝固了，而且手脚冰凉。方叉子身上冒寒气，过一会儿就惊一下，睡得十分痛苦。

李意泉长叹了一声。

&ot;你叫我怎么办？&ot;

方叉子翻了个身，喂了一下，嗓子里咕噜咕噜像是有个弹球在水泥地上滚。

&ot;你他妈叫我怎么办？&ot;

&ot;……就一天，哥们儿就在你这儿歇一天。你……比从前胆小了。&ot;

&ot;我犯不上。长个大胆子光会找死有什么用？我过得好好的，你他妈像个黄鼠狼一样钻进来，不是要我的好看吗？你说让我象你怎么办？&ot;

方叉子半天不说话。李慧泉觉得他有点儿害怕了，出气很急。

&ot;泉子，你放心，我好好睡一觉，歇过来就走。我不连累你……&ot;

&ot;广德，你完蛋了！&ot;

&ot;我知道。&ot;

&ot;你爸你妈都挺好的，你弟弟很爱学习，比你强多了……&ot;

&ot;我妈白头发多吗？我在青海做梦梦见她头发全白了，我难受得要命……真想回去看看又怕给家里惹事，惨透啦！&ot;

&ot;你还想着你妈？&ot;

&ot;我也纳闷，别人想也想得不厉害，就想我妈，有的时候也想我爸……活得跟小孩儿似的！实在受不了了……&ot;

&ot;你怕给家里惹事就不怕给我惹事？&ot;

&ot;我对不住你，我这几个月找不着说话的，人家跟我打招呼我就害怕，我不找你我找谁去？&ot;

屋里呛人，黑暗中弥漫着烟雾。屋外的雨声不紧不慢地在小风里飘，一片冷寂。

&ot;你认识的人少？找小婆子们去呀！&ot;

&ot;她们？前脚进去，后脚就得卖了我。这事我听得多了……&ot;

&ot;我也一样，广德，我也一样。&ot;

&ot;……随你的便吧！你是那号人么？我不知道你？你把我卖喽马上就得把自己勒死！&ot;

&ot;我说的是实话。&ot;

&ot;算了，算了……说说别的，你混得怎么样？是不是打算结婚了，你屋子里有油漆味儿……&ot;

&ot;操你妈的……&ot;

两个人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聊着天。一边抽烟、一边咳嗽，说话的声音很低。窗户不知不觉白起来，李慧泉像刚从地狱里爬出来似的，眼睛布满血丝，说的话连自己也不明白。一种似是而非的久别重逢的感觉，使他讲起了不想对任何人讲的事情，身边是逃犯，也是朋友。但是，他还有什么别的朋友吗？没有。他宁肯向逃犯表白心迹。方叉子使他感到亲切。他们盖着一条被子，这使他想起少年时代他们亲密相处的情景。他抽的第一支烟就是方叉子为他点燃的。

&ot;抽吧，偷我爸爸的！香吗？&ot;

&ot;香！&ot;

他一边咳嗽一边高兴地看着方叉子小女孩儿-样的面孔。

他们一块儿旷课，到卧佛寺后面的山上捉鸟。他们一块儿打架，方叉子动嘴，他动手。他们是朋友。

&ot;活得真没意思！&ot;

&ot;太没意思啦！&ot;

&ot;你说怎么办？&ot;

&ot;吃喝玩乐吧！&ot;

&ot;我乐不起来，人早晚都要完蛋呀！&ot;

&ot;你不会玩！找个女的怎么样？&ot;

&ot;我不行。&ot;

&ot;你试一次就知道了！&ot;

&ot;不行，不行！&ot;

高中快毕业时，他们叼着烟卷在马路边百无聊赖地说着数不清的类似的话。他们彼此知道得很清楚，他知道方叉子喜欢跟女的粘糊，方叉子知道他喜欢在打架的时候出风头。方叉子从来都恭维他，从来没有用女人问题伤害过他的自尊心。

方广德是他朋友。他告诉自己。他把内心的痛苦抖落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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