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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沉渣泛起（第1页）
H港观海疗养院深处，金钱铸造的坟墓安静得能听见静脉滴注管里液体坠落的声响。石宇峰躺在病床上，像一具被时光抽干了水分的标本。柔和的恒温灯光落在他松弛的脸上，照亮了蛛网般的老年斑和凹陷的眼窝。皮肤蜡黄，贴在嶙峋的骨头上，只有胸口被呼吸机带起的微弱起伏，证明这具躯壳里还残留着一点名为“生命”的余烬。
氧气面罩罩着他微微张开的嘴，每一次人工送气，都带出一丝带着防腐消毒剂味道的微弱气流。他左手露在洁白的被子外，枯瘦的手背上青紫色的血管像冻土下濒死的藤蔓，嵌着一枚深埋皮下的生物信息芯片，监控着他每一丝衰败的体征。右手却藏在被子深处，紧贴着腰部那曾被饕餮令牌侵蚀、如今只余死灰僵滞的皮肤。
艾琳娜·索菲娅坐在宽大的丝绒沙发里，深紫色的睡袍衬得她脸色更加苍白。距离她上次醒来，已经过去了几个小时。她的指无意识地捻着一只小巧玲珑的耳环——铂金托上镶嵌着一颗泪滴状的海蓝宝石。宝石的光泽有些黯淡，如同蒙尘的心事。她的目光没有焦点，长久地落在石宇峰脸上，那目光穿过时间的尘埃，仿佛在凝视着几十年前，某个从码头腥臭垃圾堆里将她拖出来的桀骜少年。那时他手上沾满污泥，眼神却像燃尽的野火，能灼伤人。
“索菲娅夫人。”石星野的声音温雅醇厚，像精心调制的毒酒。他轻手轻脚地推开门，没有带医生，只带了那份如同判决书的神经学报告副本。裁剪完美的深色西装不见一丝褶皱，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扫过病床，精确地评估着“资产”的折旧程度，随即落在艾琳娜身上，带着适度的关切和不容置疑的掌控感。“您守得太久了，父亲的情况……”他走近沙发，微微俯身，声音压低，带着一种悲悯般的沉重，“徐主任团队的结论非常清晰，海马体的损伤是毁灭性的。那些记忆……恐怕再也无法找回了。任何外界的刺激，哪怕是最微小的，对他的神经系统来说，都是沉重的负担。”他将报告轻轻放在沙发边的小几上，文件封面冰冷的触感透过指尖传递。
艾琳娜捻着耳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停滞了半秒。海蓝色宝石微不可查地闪过一道极细的流光。她没有碰那报告，眼睫微颤了一下，像被惊动的蝶翼，轻轻覆盖住眼底那几乎看不见的波动。房间里只剩下仪器规律的低鸣。
“嗯……”一声模糊的、如同来自地狱底层的呻吟，毫无征兆地响起。
石星野和艾琳娜几乎是同时望向病床。
石宇峰依旧闭着眼，面部松弛的肌肉却在抽动！那道深刻的法令纹扭曲了一下，显得狰狞。被子里，那只贴紧腰部死灰皮肤的右手，猛地一缩！干枯的指关节绷紧，像濒死鹰爪要抓住虚空。
嘟——！嘟——！
床头的生命体征监护仪屏幕顶端，那条代表“意识波动强度”的曲线，毫无预警地向上凸起了一个尖锐的、几乎刺破基线峰的针状脉冲！数值从恒定死寂的0.3%，瞬间飙升到0.9%，仅仅维持了不到半秒，又骤然跌落，几乎砸回原点！旁边的指示灯疯狂闪烁了一下刺目的黄光，旋即变绿，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艾琳娜的手瞬间攥紧了耳环的铂金底托，指节发白。那海蓝色宝石内部，一丝极其微弱的冰寒气流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倏然流转了一圈，如同深潭之下被石块惊扰而起的水纹。她的身体前倾，似乎想站起，却又被无形的力量钉在沙发上，喉咙里发不出任何声音。
石星野的瞳孔同样收缩了一下，但脸上的温雅面具毫无波动。他的反应极其专业和“体贴”，一个箭步上前，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安抚性地压了压艾琳娜因攥紧而微颤的肩：“夫人，别怕！”他目光锐利地扫向监护仪，语速平稳地解释，像一个熟练的医生安抚受惊的家属，“是常见的神经紊乱放电现象，深度昏迷患者的植物神经系统偶有这样的短暂性异常反应。并非意识活动，您无需……”他话音未落——
嘭！
病房沉重的门被从外面猛地推开！
门外站着一个女人。一身剪裁冷硬、没有一丝褶皱的黑色职业套装，颜色深得像凝固的血。长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苍白得不正常的面孔上没有任何情绪，唯有那双眼睛，漆黑幽深，如同两口倒映着虚无的古井。周绾绾。她手中没有提常用的诊疗设备，只拎着一个看似普通的银色密码箱。她的视线瞬间穿透门内的两人，精准地、冰锥般钉在石宇峰仍在细微抽搐、指甲深深抠进被单的脸上！那眼神没有医者的悲悯，更像考古学家发现了深埋的古墓裂痕，充满了审视、探究以及一丝无法言喻的……饥渴。
“你是谁？你怎么进来的？无关人员立刻离开！”石星野立刻转身，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变得锐利而警惕，声音带着威压。门口应该有他安排的保镖！眼前这个女人散发的气息，绝非普通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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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绾绾没有回答石星野的质问。她直接走了进来，高跟鞋踩在厚重的消音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哒哒声，如同倒计时的鼓点。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石宇峰的脸，一步步靠近病床，对旁边闪烁的仪器视若无睹。
“周医生？”艾琳娜认出了来人，声音带着一丝困惑和尚未消散的惊悸。周绾绾是青铜资本特聘的高级健康顾问之一，专注于神经学领域，但她的出现方式…太过诡异。
周绾绾在床边站定，无视石星野冰冷的注视。她轻轻放下了手中的银色密码箱。冰冷的手指——不戴手套的、指腹细腻却能感受到隐微力量感的右手——缓缓伸向石宇峰布满细纹和汗渍的额头。她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近乎亵渎的仪式感。指尖即将触碰到他冰冷皮肤的刹那，那双幽深的、仿佛能吸走光线的黑瞳中，难以察觉地掠过一丝兴奋的扭曲。她像是在准备挖掘一座蕴含无穷秘密的矿藏，而非检查一名濒死的老人。
就在那冰凉的指尖距离石宇峰汗湿的额头仅有一张薄纸的距离时——
咚！咚！咚！
石宇峰的头颅在宽大的枕头上猛地、短促地前后撞了三下！干裂的嘴唇张得更大，喉咙深处发出拉风箱般的嗬嗬声，像有无形的巨力扼住了他的脖子！不是剧烈的挣扎，更像是一种来自躯壳内部的、绝望的自我毁灭！
监护仪上的“意识波动”数值再次剧烈地跳动，这一次是在0%和0.7%之间疯狂震荡，曲线乱如麻绳！
艾琳娜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泪水无声地滑落。石星野的眉头终于紧紧锁起，周绾绾伸出的手停在半空，冰冷的瞳孔深处第一次闪过一丝凝重的疑惑。
下一刻。
呼——哧——呼——哧——
石宇峰急促而紊乱的喘息骤然平息！所有挣扎消失得干干净净。紧绷的躯体迅速瘫软下来，甚至比之前更加彻底，只剩下纯粹的、沉重的死寂。额头磕碰的微汗慢慢濡湿了枕巾，留下几道深色的、凌乱的痕迹。
滴滴滴…监护仪的报警声自动解除，曲线重新回到低伏的平线，象征生命稳定的绿灯平稳亮起。
周绾绾悬停在空中的指尖几不可察地捻了捻，像感受着某种无形粒子的消散。一丝极其隐晦的失望从她眼底滑过，如同退潮后留在礁石上的水痕。她终于抬起眼皮，深不见底的黑瞳扫过艾琳娜盈泪的脸，最后落在石星野紧绷的俊朗面庞上，用一种毫无起伏、冰珠子般的声音说：
“生理性应激反应叠加脑电异常放电，导致中枢神经系统短暂过度负荷。现在已进入……更深层次的意识塌陷层。”她仿佛在宣读一份冰冷的研究报告，“石先生最后的潜意识活动……已经‘平息’。对当前维生环境无影响。但下一次类似的干扰，”她顿了顿，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床头冰冷的仪器，像在评估某种精密机械的损耗极限，“可能会彻底耗尽他脑干残余的原始反射弧。‘深度’，将无可挽回。”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被放大了数倍。艾琳娜的眼泪无声地往下淌。石星野的目光落在父亲那张重新归于静止、甚至比先前更加空洞的脸上，金丝眼镜反射着顶灯苍白的光，看不清眼神深处翻滚的究竟是什么。周绾绾仿佛一个超然的旁观者，安静地站着，如同一块人形的黑色冰晶。
谁也没注意到——
在石宇峰因为剧烈痉挛而扭曲的脸庞下方，床单细微的皱褶缝隙里。
一缕半透明、带着些许浑浊泡沫的粘稠涎液，正缓缓从他嘴角无声地溢出，牵拉成一条黏腻的细线，滴落在雪白的枕头上，晕开一小片不起眼的污渍。
而在那粘腻涎沫的中心处，极其微小的、一粒几乎融在其中的……暗红到发黑的……血丝内……
一丝细如发丝、微弱到仿佛错觉的……青铜色泽的……冰冷……微光……悄然熄灭，随即又像顽强的灰烬余温般……微不可查地复燃了那么一刹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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