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之藻捡起地上的铜尺,发现尺子的刻度竟与浑天仪底座的标线严丝合缝——这是徐光启按西洋度量衡新制的,一尺恰好等于西洋的“一英尺”。他忽然注意到,玉佩血珠渗过的地方,星纹凹槽里隐约有字,凑近了看,竟是三个极小的西洋字母:“boom”。
“这字母...”李之藻抬头时,见徐光启正用铅笔在纸上画着什么。那图案像个铁球,表面布满小孔,旁边注着“雷炮”二字,下面是串数字:“硝石七、硫磺二、炭一”。
“西洋人的火药配方。”徐光启的声音带着疲惫,“比咱们的‘火线药’稳定三倍。王恭厂现在用的方子,硝石多了两成,遇潮就容易炸。”他忽然停笔,望着窗外,“你说,地裂时嵌着玉佩的黑石,会不会是...前朝的火药残渣?”
晨光爬上案头时,徐光启将玉佩重新系回腰间。贴身的棉布被血珠浸出淡淡的红印,像朵没开的花。他想起汤若望曾说,远方的西洋有“地火”,埋在地下的石头会自己燃烧爆炸,炸起来能掀翻半个城——当时只当是异域奇谈,此刻摸着发烫的玉佩,后背竟沁出冷汗。
“去王恭厂。”徐光启突然起身,抓起那件缀着补丁的棉袍,“就说...奉旨查验历书与火药库方位是否相冲。”
李之藻跟上他的脚步,路过浑天仪时,瞥见底座的铜盘上,璇玑环留下的痕迹里积着些细灰,一吹,竟散成了二十八宿的形状。而那枚玉佩的血珠已停在毕宿边缘,像只蓄势待发的箭。
刚走出钦天监大门,就见两个小吏抬着口薄皮棺材往城外去。棺材板没盖严,露出里面穿道士服的衣角。李之藻认出那是昨日被锦衣卫拖走的道士,喉结动了动,没敢作声。徐光启却盯着棺材板上的雪,那里印着个模糊的星图,毕宿的位置,恰好对着王恭厂的方向。
寒风卷着新落的雪沫子,打在脸上生疼。徐光启摸了摸腰间的玉佩,那点灼痛还在,像颗埋在皮肉里的火星。他忽然想起万历三十八年地裂时,灾民说地下传来过雷鸣般的巨响——当时以为是地动的余声,现在想来,倒像是火药爆炸的动静。
王恭厂的方向,不知何时飘起了一缕黑烟。在白雪的映衬下,那烟黑得格外扎眼,像根倒插在地上的墨笔,正等着在天空这张纸上,写下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天工秘语:徐光启的预言暗线
第二章:密奏惊尘
天启元年的早朝,太和殿的金砖冻得像块块寒冰,徐光启的膝盖刚触到地面,就觉一股寒气顺着骨头缝往上爬。他怀里的《璇玑问对》密奏裹在蓝布套里,边角却仍烫得灼手——那里面夹着张新绘的星图,毕宿的位置被朱砂涂成了血团,旁边注着行小字:“岁在辛酉,天火当焚帝畿”。
御座上的朱由校正低着头,手指在新制的木榻模型上摩挲。那榻子雕着繁复的缠枝纹,榻腿却歪歪扭扭,显然是皇帝亲手做的活计。阶下的魏忠贤党羽们正唾沫横飞地弹劾东林党,为首的御史崔呈秀手里举着本《辽东战事疏》,声音尖得像捏着嗓子唱戏:“李三才私通建州,其家仆在抚顺卫见过努尔哈赤的使者!”
徐光启的手指抠着砖缝里的冰碴。他昨夜对着浑天仪算了整整一宿,西洋新法算出的星轨与玉佩血纹完全重合,指向的灾变时刻,就在三个月后的惊蛰。可此刻殿里吵得像菜市场,没人在乎钦天监漏报的三次月食,更没人会信一个老臣怀里揣着的“预言”。
“徐监正有何要事?”司礼监秉笔太监王体乾的嗓音突然划破喧嚣,他斜睨着徐光启,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昨夜宴席的酒气,“莫非又要替西洋人求什么恩典?”
满殿的目光齐刷刷砸过来。徐光启能感觉到魏忠贤的视线像淬了毒的冰锥,那阉竖正捻着胡须冷笑——去年他力主用西洋火炮守宁远,就被魏党骂成“引夷乱华”,若此刻掏出密奏里的“天火”之说,怕是当场就要被扣上“妖言惑众”的罪名。
“臣...奏请修历。”徐光启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发飘,他临时改了口,怀里的密奏硌得肋骨生疼,“《大统历》已误报七次天象,若再错算辽东日食,恐误军...军务。”
御座上的朱由校终于抬起头,木榻模型被他随手推到一边。这位年轻的皇帝眼里带着倦意,目光扫过徐光启时,忽然落在他腰间露出的玉佩一角:“徐爱卿的玉,倒是别致。”
徐光启心头一紧。那枚璇玑玉的血纹昨夜又渗了新痕,此刻正贴着密奏发烫。他慌忙按住衣襟:“此乃万历年间所得的顽石,臣...臣用以镇纸。”
“镇纸?”魏忠贤突然阴阳怪气地开口,他拖着蟒袍走下丹陛,靴底碾过金砖的声音格外刺耳,“老奴听说,徐大人常与红毛夷厮混,莫不是得了什么妖物?”他的指甲几乎要戳到徐光启脸上,“上月辽东军报说,建州人也在用望远镜——徐大人说,这巧物,是谁传过去的?”
殿内顿时安静下来。徐光启看见东林党人左光斗攥紧了拳头,却被旁边的杨涟暗暗按住。他想起汤若望说过,西洋望远镜在澳门的市价不过五两银子,可锦衣卫上个月抄没的东林党人家中,竟搜出个镶金的,转手就被魏党拿去献给了皇帝。
“望远镜乃观天之物,”徐光启的声音稳了稳,“臣已将用法写入《崇祯历书》,若用在辽东,可早两刻发现敌军动向。”他顿了顿,趁机将密奏往怀里按得更紧,“至于妖物之说,魏公公若不信,可看臣带来的西洋星图——”
“不必了。”朱由校突然打了个哈欠,新做的木榻模型被他一脚踢到角落,“修历的事,交内阁议。魏伴伴,朕的木工房新到了批紫檀木,陪朕看看去。”
皇帝起身时,龙袍的下摆扫过御座前的香炉,几粒火星溅落在金砖上,瞬间被寒气扑灭。徐光启望着那点转瞬即逝的火星,忽然想起《璇玑问对》里的句子:“龙座之火,不及庶民灶烟;天变之兆,常藏于嬉笑之间。”
魏忠贤临走前剜了他一眼,那眼神像在掂量一块待宰的肉。崔呈秀等党羽立刻跟着起哄,大殿里又响起弹劾东林党的喧嚣。徐光启跪在原地,膝盖已冻得麻木,怀里的密奏却越来越烫,仿佛里面裹着团活火。
左光斗路过他身边时,故意踩翻了一只香炉。香灰撒了徐光启满身,也遮住了他悄悄递过来的纸条。徐光启趁乱将纸条攥在手心,指尖触到上面的字:“王恭厂守军换了魏党亲信,昨夜运入三十车硫磺。”
直到早朝散了,太和殿的金砖仍泛着冷光。徐光启走出宫门时,见李之藻正缩在墙角等他,手里捧着个被雪打湿的布包。“大人,”李之藻的声音带着哭腔,“汤若望被锦衣卫抓了,说他私藏的西洋镜是通敌的信物——这是他托人送来的。”
布包里滚出个铜制的小物件,竟是个微型验震器。铅锤下的笔尖还在纸上颤动,画出的波浪线越来越急。徐光启忽然想起太和殿地砖上那几粒被扑灭的火星,再看看验震器上疯狂跳动的笔尖,腰间的璇玑玉突然烫得像块烙铁,毕宿的血纹渗出玉面,在蓝布套上洇出个暗红的点,像极了王恭厂的方位。
街对面的酒楼上,崔呈秀正搂着歌妓饮酒,手里把玩的望远镜,镜片反射着早冬的阳光,晃得徐光启睁不开眼。他低头看了看掌心的纸条,左光斗的字迹力透纸背,最后那句“速将密奏递内阁”的“速”字,笔画像道裂开的伤口。
寒风卷着雪沫子扑过来,验震器的笔尖突然折断,断口处的铜屑落在纸上,拼出个歪歪扭扭的“火”字。徐光启将密奏和验震器紧紧抱在怀里,仿佛抱着团随时会爆炸的火药——他知道,这太和殿的喧嚣与嬉笑,不过是大爆炸前最后的寂静。
天工秘语:徐光启的预言暗线
第三章:荧惑示警
额头撞在金砖上的闷响,在太和殿空旷的穹顶下荡出回声。徐光启的发髻散了半边,一缕白发垂在眼前,沾着从额角渗出来的血珠——他叩首的力度太大,青黑色的淤痕已在眉骨下蔓延开来,像块没化透的冰。
“臣夜观天象,见荧惑守心,地脉异动。”他的声音因急促的呼吸发颤,却字字砸在地上,“据璇玑玉所示,十年内京师必有大变,恳请陛下敕令工部彻查王恭厂火药库,迁民于三里之外。”
御座上的朱由校正用刻刀削着块紫檀木,木屑像雪片似的落在龙袍前襟。听见“王恭厂”三个字,他手里的刻刀顿了顿,削出的木茬歪歪扭扭地挂在木料上,像截断了的骨头。“火药库?”皇帝的声音里带着不耐烦,“上月不是刚查过?魏伴伴说,库房的墙新砌了三尺厚。”
站在御座旁的魏忠贤立刻弓起身子,绣着金线的蟒袍下摆扫过地面,带起一阵香风——那是他用西洋进贡的龙涎香调的膏子,据说能压过身上的戾气。“回陛下,”他尖细的嗓音裹着笑意,“徐大人怕是老眼昏花了。前日奴才还去王恭厂瞧过,守兵们正把火药箱码得整整齐齐,连耗子洞都堵死了。”
徐光启猛地抬头,额角的血珠滴落在金砖上,晕开一小团暗红。他怀里的璇玑玉像被火炭燎着,毕宿星纹的血痕已漫过玉边,把蓝布封套浸出个醒目的红圈。“魏公公可知,”他盯着那团晃动的蟒袍影子,“新砌的墙用的是沙土混草筋?遇潮就酥,挡不住火星子。”
这话像根针戳破了气球,殿内的喧嚣突然停了。崔呈秀刚要跳出来呵斥,却被魏忠贤用眼神按住。徐光启看见魏忠贤袖口露出的玉佩——那是块成色极好的和田玉,雕着北斗七星,正是去年从汤若望住处抄来的,如今倒成了阉党的护身符。
“徐大人既懂营造,”魏忠贤的指甲在玉带上刮出轻响,“不如请旨去王恭厂监工?也好让咱们这些外行开开眼。”他这话看似退让,实则藏着毒——王恭厂的守军都是他的干儿子,徐光启去了,怕是连库房的门都摸不到。
徐光启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他想起李之藻昨夜带来的消息:王恭厂最近在夜里往城外运东西,车辙里沾着的硫磺粉,在雪地里显出道道黄痕,一直通到魏忠贤的私宅。而那些新砌的墙,表面看着厚实,里面却填着碎砖烂瓦,不过是做给皇帝看的样子货。
“臣愿去。”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但需带三样东西:西洋验震器、新制的象限仪,还有——”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阶下的东林党人,“左佥都御史左光启同往。”
左光斗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挺直了脊梁。杨涟悄悄拽他的袖子,却被他甩开——这位以铁骨闻名的御史,袖口还沾着昨日为百姓写状纸时蹭的墨痕。
魏忠贤的脸瞬间阴了。王恭厂的猫腻,左光斗早就参过几本,只是都被他压了下去。此刻让这两人凑到一处,不亚于在火药库旁点灯笼。“左大人身兼要职,”他皮笑肉不笑地说,“哪有功夫管这些琐事?不如让崔御史陪徐大人去?”
崔呈秀立刻挺胸,腰间的玉带扣叮当作响——那是他用克扣辽东军饷买的,据说能避刀枪。徐光启望着那晃动的玉带,忽然想起《璇玑问对》里的批注:“金玉之器,难挡雷霆;奸佞之语,易蔽天听。”
“不必了。”朱由校突然把刻刀扔在地上,紫檀木料滚到徐光启脚边,“就依徐爱卿的。左光斗,你带五百禁军,跟着徐监正去王恭厂。要是查不出什么,”皇帝的目光扫过两人,像在看两件没刻好的木料,“你们俩就去修皇陵的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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