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人小子,看那边!”有人用马鞭指着营门方向。赵莽抬头,看见两个穿察哈尔部红氅的骑士,正被亲兵押着往主帐走。领头那人怀里揣着个油布包,边角渗出些黑褐色的黏液,在雪地上拖出断断续续的线——是沥青,只有察哈尔人会用这种从山岩里挖来的东西封酒囊。
主帐里的火盆烧得正旺,孛罗特首领的狼皮靴踩在沥青斑斑的毡毯上,发出黏腻的声响。那油布包被扔在铜案上,解开时溅出几滴沥青,烫在羊皮战书上,立刻洇出个焦黑的圆点。
“林丹汗说,这是给你的。”察哈尔使者的汉语带着浓重的卷舌音,眼睛却瞟着赵莽袖管里露出的半截铁甲——那是昨天刚和孛罗特的残片拼合完整的“李”字甲。
赵莽的指尖在拼合的甲片上摩挲,凸起的刻痕硌着掌心。羊皮战书在火盆的热气里慢慢舒展,沥青写就的蒙古文开始融化,顺着羊皮的纹路流淌,渐渐显露出底下的图案:八个交错的菱形,每个菱形的顶点都画着辆带轮的战车,车侧插着长矛,像极了《车阵七变》附录里记载的“八阵图”。
“这是……”孛罗特的骨鞭突然顿在半空,琥珀色的眼睛盯着最中间的菱形,“车阵的中枢,竟然是骑兵战车?”
赵莽的呼吸猛地收紧。李成梁晚年创制的“八阵变”本是步兵阵法,以八个方阵互为犄角,中枢由三十名刀斧手镇守。可眼前的阵图里,中枢位置画着三辆带箭囊的战车,车轮旁标着个蒙文——“速”,旁边用小字注着“一炷香可行三里”。
沥青还在继续融化,顺着菱形的边线汇成细流。赵莽忽然发现,每个菱形的夹角处都藏着个极小的“李”字,是用针尖蘸着沥青刻的,不凑近看根本发现不了。他想起祖父手札里的话:“八阵变藏三秘,一在中枢,二在阵眼,三在沥青融时。”
“林丹汗说,三日后正午,在黑风口决胜负。”使者突然冷笑,“他还说,识货的人该知道,这阵图是用辽东的山沥青画的——当年李成梁修铁岭卫城墙,用的就是这种东西。”
赵莽的视线落在羊皮边缘。那里沾着些暗红色的碎屑,捻起来有铁锈味,混着松木的香气——是辽东镇军器局特有的防腐漆,涂在战车的轮轴上,能抵得住三个月的风雪。他忽然明白,这封战书根本不是挑战,是林丹汗在炫耀:他不仅拿到了“八阵变”的图,还摸清了内喀尔喀的车营底细。
使者被押下去时,故意撞了赵莽一下。袖管里的铁甲硌得他生疼,同时多了张卷成细条的羊皮纸。赵莽借着整理毡帘的动作展开,上面用沥青写着行小字:“阵眼在西北,车轴藏火药。”字迹歪歪扭扭,像是用左手写的,末尾还画着半朵梅花——和他捡到的碎布上的标记一模一样。
“这阵图有诈。”孛罗特突然将骨鞭重重砸在案上,火星溅到沥青阵图上,烫出个小洞,“八阵变的中枢要正对东南,可林丹汗把中枢画成了西北向。”
赵莽的指尖划过西北方的菱形。那里的战车旁标着个“冰”字,蒙文的笔画里藏着个弯钩,像极了李成梁手札里画的陷阱标记。他想起黑风口的地形,西北坡是片结冰的沼泽,去年冬天有牧民的马陷在里面,连骨头都没捞上来。
“他们想引我们往西北冲。”赵莽突然开口,声音有些发紧,“沥青遇热会化,可遇冷会裂。三日后正午太阳最烈,正好让阵图上的标记彻底显出来,但黑风口的西北坡,此刻怕是冻得比铁还硬。”
孛罗特的骨鞭在案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你是说,林丹汗故意把阵眼标在陷阱里?”他俯身盯着阵图,突然抓起火钳,将通红的钳尖按在中枢位置——那里的沥青立刻冒泡,露出底下用炭笔写的小字:“诱敌入冰沼”。
车营里的羊油味突然变得刺鼻。赵莽看见士兵们正往冰甲车的轮轴上涂厚厚的油脂,这次掺了些黑色的东西——是从察哈尔战俘身上搜来的沥青,据说能让车轮在冻土上更顺滑。他的心猛地沉下去,那些沥青若是遇热融化,反而会黏住轮轴,让战车彻底动弹不得。
“把轮轴上的沥青都刮掉!”他冲过去夺过士兵手里的油布,“用纯羊油,越多越好!”
士兵们愣住了,孛罗特却突然明白了什么,骨鞭往火盆里一搅:“汉人小子说得对!林丹汗想让咱们的车轮在太阳底下粘成废铁!”
深夜的车营静得能听见冰裂的声响。赵莽蹲在最破旧的那辆冰甲车下,借着月光摆弄轮轴。这辆车是三天前从战场上拖回来的,轮轴里还卡着雪刃车的冰刀碎片,他故意没修好,此刻正往裂缝里塞干燥的艾绒——这是从使者给的小纸条上学的,沥青遇火会燃,艾绒能助燃。
“你好像很懂这些铁家伙。”巴图勒的声音从车底传来,他不知什么时候钻了进来,手里拿着块沥青,在火石上擦出火星,“我父亲说,当年李成梁的选锋营,每个人都能闭着眼拆装战车。”
赵莽的手指顿了顿。艾绒已经塞满了轮轴裂缝,只露出个细小的引信头。他想起那半朵梅花标记,忽然问:“你父亲是不是叫阿古拉?十年前在抚顺关……”
“他死在雪刃车下。”巴图勒的声音压得很低,沥青在火石上燃起来,幽蓝的火苗映着他左耳后的月牙疤,“但他死前把这个塞给了我。”他从怀里掏出个东西——青碧色的绸布,绣着完整的五瓣梅花,边缘用金线缝着个“选”字。
是选锋营的军旗残片。赵莽摸出自己的碎布,拼在一起正好是半朵梅花。他忽然明白,使者纸条上的“阵眼在西北”不是陷阱,是暗号——选锋营旧部的后代,都知道西北方的冰沼下,藏着当年埋下的备用火药。
三日后的黑风口,太阳把冰原晒得发亮。察哈尔的骑兵战车列成八个方阵,像块巨大的蜂巢,在阳光下泛着沥青的油光。赵莽坐在最破旧的那辆冰甲车的驾驶座上,轮轴里的艾绒引信正慢慢燃烧,散着淡淡的药香。
“记住,冲第三个菱形。”孛罗特的声音从指挥车上传来,骨鞭指向八阵图的东南角,“那里的车轴最薄,咱们的铁轮能撞碎它。”
赵莽没动。他看着西北方的冰沼,那里的冰层在阳光下泛着青黑色,像块巨大的墨玉。察哈尔的中枢战车正在那里缓缓移动,车顶上插着面红氅,林丹汗应该就坐在里面。
号角声突然响起。内喀尔喀的冰甲车像道白色的洪流,冲向察哈尔的八阵图。赵莽猛地拽动缰绳,最破旧的那辆战车突然转向,铁轮在冻土上划出道刺眼的弧线,径直冲向西北方的冰沼。
“汉人小子疯了!”有人在喊。
赵莽没回头。他看见察哈尔的中枢战车果然动了,三辆骑兵战车呈品字形包抄过来,车侧的冰刀在阳光下闪着寒光。距离冰沼还有三丈时,他弯腰点燃了轮轴里的艾绒——引信“嗤”地一声,钻进填满沥青的裂缝里。
沥青遇火猛地炸开,轮轴带着火星飞了出去,正撞在察哈尔战车的车轴上。只听“轰隆”一声,冻土下的备用火药被引燃了,冰沼的冰层瞬间崩塌,露出底下翻涌的黑泥。林丹汗的中枢战车像块断了线的风筝,歪歪斜斜地坠进冰窟,红氅在黑泥里挣扎了几下,就没了踪影。
八阵图顿时乱了。失去中枢的战车像没头的苍蝇,在冰原上乱冲乱撞。赵莽趴在倾斜的车板上,看着内喀尔喀的冰甲车冲垮了东南角的方阵,孛罗特的狼皮坎肩在乱军里格外显眼。
冰沼的黑泥漫到脚踝时,赵莽摸到块硬物。是块甲片,青黑色的,刻着完整的“李”字,旁边还粘着半朵梅花——最后一块甲片,终于在冻土下找到了归宿。
风卷着硝烟掠过冰原,带着沥青燃尽的焦味。赵莽将三块甲片拼在一起,阳光透过裂缝照进来,在雪地上投出个完整的“李”字,像极了祖父手札封皮上的纹饰。他忽然明白,林丹汗用沥青画阵图,不是为了炫耀,是为了让懂行的人看见——那些散落在草原上的秘密,终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巴图勒的马蹄声越来越近。赵莽将拼合的甲片塞进怀里,黑泥已经冻住了他的靴底,却冻不住掌心的温度。远处的车阵还在厮杀,但他知道,这场仗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输赢,是为了让冻土记住,曾有群人,用战车和信念,在冰原上刻下过属于自己的印记。
冰原炮声
月光把冰原镀成块巨大的锡箔,赵莽趴在冻土的裂缝里,看着内喀尔喀的冰甲车碾过雪层。铁轮裹着羊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车辙像道银线,朝着察哈尔人藏身的黑松林延伸——孛罗特说这叫“引蛇出洞”,用三辆空战车做饵,诱雪刃车进入预设的包围圈。
靴底突然传来细微的震动。不是战车碾过的沉响,是从地底深处传来的,像有什么东西在冻土下翻身。赵莽屏住呼吸,看见自己呼出的白气刚飘到半空就冻住了,碎成星星点点的冰碴,落进眼前的车辙里。
内喀尔喀的战车突然加速,铁轮切开新结的冰层,露出底下青黑色的冻土。赵莽的目光被车辙交汇处吸引——那里的雪层比别处薄,隐约有金属反光,像是块埋在土里的铜镜。他想起祖父手札里的话:“万历十年,李成梁在辽北埋过东西,藏在车辙三交之处。”
“汉人小子,发什么呆?”巴图勒的狼皮袄擦过他的肩膀,手里提着盏羊角灯,灯光在冰面上晃出片暖黄,“察哈尔的雪刃车动了,看那轨迹,是冲着咱们的饵车去的。”
赵莽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黑松林边缘,十几道黑影正贴着地面滑行,车侧的冰刀在月光下划出银亮的弧线,像群捕食的狼。他数着雪刃车的数量,不多不少,正好十二辆——和“八阵变”里守护阵眼的车数一模一样。
冻土下的震动越来越明显。赵莽趴在地上,耳朵贴着冰面听,能分辨出是金属摩擦的声响,钝重而沉闷,像是炮身在冻土的挤压下微微转动。他忽然想起昨天在车营修补冰甲车时,从轮轴里倒出的碎石——青灰色的,带着贝壳的纹路,是辽北特有的“海眼石”,据说只有当年渤海国的旧地才会有。
内喀尔喀的饵车突然转向,朝着车辙交汇的地方冲去。赵莽看见孛罗特在指挥车上挥旗,红、黄、蓝三色旗次第落下——这是“冻土顺势法”里的信号,红色示警,黄色待命,蓝色则是……炸营。
“准备好家伙!”巴图勒往冰甲车的箭囊里塞火箭,箭头涂着沥青,遇火就燃,“林丹汗的人不知道,那三辆饵车的轮轴里都藏着火药。”
赵莽的视线却离不开车辙交汇处。雪刃车追着饵车冲过来,冰刀切开冻土的声音越来越近,车辙在月光下织成张网,三个方向的车辙线正慢慢聚拢,像要在那处金属反光的地方打个结。
震动突然变成了轰鸣。车辙交汇的地面猛地鼓起,雪层像被什么东西顶开,裂开道丈许宽的口子。赵莽看见半截铜炮从裂口里探出来,炮口缠着锈迹斑斑的铁链,炮身上铸着的字在月光下清晰可辨:“万历十年,辽东军器局造”。
是佛郎机炮。祖父手札里画过这种炮的图样,炮身长五尺,能装半斤火药,射程可达百丈。赵莽的心跳骤然加速——他终于明白李成梁埋的是什么了,不是金银粮草,是足以改变战局的重型火器。
“是明军的炮!”有人惊呼。雪刃车阵突然大乱,最前面的两辆战车急转时撞在一起,冰刀互相卡住,像两只斗败的公牛。赵莽看见林丹汗的亲卫从雪刃车里跳出来,举着火把往铜炮的方向冲——他们想抢这门炮。
孛罗特的指挥车突然冲下斜坡,骨鞭指向铜炮:“给我炸了它!不能让察哈尔人得去!”
赵莽扑过去按住他的胳膊:“炮身有铭文!看炮尾!”
月光恰好照在铜炮的尾部。那里刻着串数字:“车三,炮五,埋于壬丙交汇”。壬丙是天干地支里的方位,对应着西北与东南,正是此刻车辙交汇的方向。而“车三炮五”,祖父手札里记载过,是李成梁的“三车护一炮”战术,每五门炮配十五辆战车,组成独立的炮营。
“这不是孤炮。”赵莽的声音在轰鸣中发颤,“底下还有四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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