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初并没有盼她降生于世,是罗贝尔迫不及待地希望有个孩子。我怨恨纳迪娜妨碍了我和罗贝尔之间的倾心交谈。我爱罗贝尔爱得太深了,而对她关心不够,当我从这位闯入世间的小丫头的身上发现了罗贝尔或我的相貌时,并没有因此而激起我的母爱。我无所谓地看着她的蓝眼睛、头发和鼻子;我尽量不斥责她,可她感觉到了我的缄默和保留态度:她从小就对我疑心。任何一位小姑娘都无法与她相比,她是那样拼命地要战胜对手,去占据她在父亲心中的位置。她从不甘心于跟我同类,当我向她解释她很快就要来初潮,并说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时,她恐慌不安地细听着我的话,尔后竟把她那心爱的花瓶在地上砸了个粉碎。初潮来后,她火气如此之大,以至于整整十八个月没有行经。迪埃戈的出现,在我们之间创造了一个全新的气氛:她终于获得了非她莫属的珍宝,感到已经跟我平起平坐,我们母女间因此而产生了情爱。可是后来,一切变得更糟了,如今,是糟上加糟。
&ldo;妈妈。&rdo;
纳迪娜在喊我。我顺着走廊走去,心里在想:我要是呆得太久,她会说我独占了她的朋友;可要是走得太急,她会以为我瞧不起他们。我推开门,里面有朗贝尔、塞泽纳克、樊尚、拉舒姆;没有一个女的,纳迪娜从来就没有一个女友。他们围着取暖电炉在喝着美国咖啡,她递给我一杯黑乎乎的、呛人的东西。
&ldo;尚塞尔被打死了。&rdo;她突然说。
我并不怎么熟悉尚塞尔;可是十天前,我亲眼看他与别的人围着圣诞树欢笑。罗贝尔也许说得有理,生者与死者之间并不存在多少距离。然而,这些正在默默无语地喝着咖啡的未来的死者却一副羞愧的神色,像我一样为如此活在世间感到耻辱。塞泽纳克无神的眼睛比平日更加呆滞,俨然一个被动了大脑切除手术的兰波1。我开口问道。
1兰波(1854~1891),法国著名诗人,曾因病做过脑手术。其主要作品有《地狱里的一季》等,对后来的颓废主义文学产生过影响。
&ldo;怎么回事?&rdo;
&ldo;什么也不清楚。&rdo;塞泽纳克回答说,&ldo;他兄弟收到了一封短信,说他死在了战场上。&rdo;
&ldo;他不会是故意寻死吧?&rdo;
塞泽纳克耸了耸肩膀:&ldo;也许是。&rdo;
&ldo;也有可能没有征求他的意见。&rdo;樊尚说,&ldo;我们那些将军们才不怜惜人命呢,他们简直就是些大军阀。&rdo;
在他那张苍白的脸庞中间,两只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去就像两个伤口,而他的嘴巴又酷似一条刀疤,乍一看,谁能想象得出他本长着一副端正、清秀的五官。与他恰恰相反,拉舒姆的面孔俨然一块任凭海流拍击的崖石,格外平静。
&ldo;事关荣辱!&rdo;他说,&ldo;若还坚持耍伟大强国的威风,那我们必定还要有一定数量的替死鬼。&rdo;
&ldo;噢,瞧你说的,缴了法国内地军的枪,这并不坏。不过要是能悄悄地解决,这样对那些先生也许更合适。&rdo;樊尚说道,那条张开的&ldo;刀疤&rdo;挂着一丝微笑。
&ldo;你又在影射什么东西?&rdo;朗贝尔两眼直盯着樊尚,厉声地问道,&ldo;戴高乐给德&iddot;拉特尔下达了清除所有共产党人的命令?要是你指的是这个,那就明说吧,至少要有胆量说呀!&rdo;
&ldo;根本无需命令。&rdo;樊尚说,&ldo;他们不必细说就心领神会。&rdo;
朗贝尔一耸肩膀:&ldo;这连你自己都不相信。&rdo;
&ldo;也许确有其事。&rdo;纳迪娜咄咄逼人地说。
&ldo;肯定没有这事。&rdo;
&ldo;有何证据?&rdo;她问道。
&ldo;啊!你中计了。&rdo;樊尚说,&ldo;他们胡编乱造出一件事来,然后要您去证明是假的!显然,我不能向你论证尚塞尔不是背部中人一枪死的。&rdo;
拉舒姆淡然一笑:&ldo;樊尚可没有说这事。&rdo;
他们总是这样争辩不休。塞泽纳克保持沉默,樊尚和朗贝尔唇枪舌剑,拉舒姆见有机会便插上一句。一般情况下,他总责备樊尚奉行左派主义,也责怪朗贝尔小资产阶级的偏见严重。纳迪娜全凭自己的情绪,一会儿站在这一方,一会儿又跑到另一方。我避免卷入他们的争吵之中,今天他们吵得比平时更凶,无疑是因为尚塞尔的死使他们或多或少都感到震惊。不管怎样,樊尚和朗贝尔生来就凑合不到一处。朗贝尔一股子少爷气,而樊尚穿着那身羊皮里上衣,加上那副不健康的、狡猾的面孔,更像个无赖:他的眼睛里总藏着一股不太让人心安的东西。可我怎么也无法相信他竟用真的手枪杀过真的人。我每次见到他,总想起这件事,可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信。也许拉舒姆也杀过人,可他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这样他也就不会惹麻烦了。
朗贝尔朝我转过身子:&ldo;连跟伙伴们也谈不拢了。&rdo;他说,&ldo;啊!眼下的巴黎,可不是好玩的。我思忖尚塞尔那样做是否也有道理,我不是说白白去送死,而是去打仗。&rdo;
纳迪娜气鼓鼓地盯了他一眼:&ldo;你从来就没在巴黎呆过。&rdo;
&ldo;我呆得够久了,觉得巴黎阴森可怖,可当我在前线转悠时,我又感到不光彩。&rdo;
&ldo;可你为了当一个战地记者,什么招都使出来了!&rdo;她声音刺耳地说。
&ldo;我宁愿那样也不愿呆在这里,不过那也只是个权宜之计。&rdo;
&ldo;噢!要是你在巴黎呆烦了,谁也不留着你。&rdo;纳迪娜满脸怒气地说,&ldo;听说德&iddot;拉特尔就爱漂亮的小伙子,你就去扮演英雄吧,去呀!&rdo;
&ldo;这也不比玩别的差。&rdo;朗贝尔咕噜道,一边瞪了她一眼,这目光别有所指。
纳迪娜轻蔑地打量了他一番:&ldo;到时你成了到处缠着绷带的伟大伤兵,那也不赖。&rdo;她冷冷一笑:&ldo;只不过别指望我去医院探望你。两个星期后,我就要到葡萄牙去了。&rdo;
&ldo;去葡萄牙?&rdo;
&ldo;佩隆带我去,我作为秘书。&rdo;她用满不在乎的声调说道。
&ldo;嗳,他真走运。&rdo;朗贝尔说,&ldo;他可以独占你整整一个月。&rdo;
&ldo;谁都不像你那么讨厌。&rdo;纳迪娜说。
&ldo;是的,这年头,男人都这么贱。&rdo;朗贝尔嘀咕道,&ldo;贱得像女人。&rdo;
&ldo;你真粗野!&rdo;纳迪娜说。
我心中恼怒地自问,他们怎么就热衷于这些幼稚的把戏。不过,我相信他们可以相互支撑着重新生活下去,他们也一定能最终消除那些使他们又合又分的记忆。也许正因为如此,他们才互相诋毁、攻击对方,可憎恶的却是自身的不忠。不管怎么说,卷进去是最愚蠢的做法。我任他们争吵下去,离开了屋子。塞泽纳克跟着我来到前厅。
&ldo;我能跟您说点事吗?&rdo;
&ldo;说吧。&rdo;
&ldo;是求人帮忙的事,&rdo;他说,&ldo;我想求您帮个忙。&rdo;
我回想起了8月25日那一天,他肩挎着步枪,系着红绸带,加上他那满脸胡子,一派威武的雄姿,俨然一个名副其实的1848年的革命战士。如今,他那蓝色的眼睛已经死气沉沉,满脸浮肿,跟他握手时,我发现他手心发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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