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云妆一觉醒来已是傍晚,落日余晖穿过几片竹叶斜斜地射在窗户纸上,又透进了屋里,栾云妆晕乎乎地起身,头脑发疼。
唤了芷若进来,由着她们伺候穿衣,一颠一颠地走到院子里伸个懒腰,阳光散着最后的热度,暖洋洋的,驱散不少睡梦中的不适。那太医说的在理,可栾云妆自己觉得没什么,再将自己娇养下去,会把斗志都懒没了的。迎月阁带了个前院,几丛嫩竹旁修了几个石墩,吩咐芷若等人将晚膳摆在外头,转头便看角落摆了一个陌生的瓷缸,瞧那彩料便知并非凡品,里头还插着几枝莲叶养着几条金鱼。别的宫殿怎么样她不知道,但住在这邀月宫中的妃嫔可没有谁有资格用这种进贡的上品。
察觉到栾云妆的视线,红莲主动上前一步,说道:“小主恕罪!这东西是方才全贵公公送来的,那时您刚刚睡下,全贵公公不敢打扰将它放下就走了,说是等您醒来,瞧着也舒坦些。”
“小主莫怪,这彩瓷珍贵,奴婢们实在不敢做主,便随全贵公公将它摆在此处,正想与你说!”芷若领着人来伺候用膳。
“一看这胎底就不像我宫中的东西,没想是皇上赏的,摆在这儿确实委屈。赵康去叫几个人来将它挪至院子中央,缸里养的东西也不可怠慢了,找个心细本事的专职照看着本主自有赏赐。”栾云妆一眼都不想多看,懒懒地说。
栾云妆刚要用食,门口就通报说安嫔来了,待人走到跟前,栾云妆才由红莲搀着摇摇晃晃地起身,欲行礼却被托住:“妹妹快坐,知你受伤,我特意做了些清凉消炎的药膳来缓解的,可不是让你加重的!”
“多谢姐姐!”芷若上前将食盒收下去。
“说什么谢,你在我宫里,我作为主位当是要来看望的。妹妹也是多灾,定要坚强些!”栾云妆抬眼望去清楚地看到对方眼里的同情与落寞,心里有些惊讶,从未有人对她说过这个,这安嫔不是来落井下石,也不是来讨好奉承,却是来动之以情?可目的何在?
“小主!太后娘娘身边的秀珠姑姑来了,还带了好些东西!”芷若脸色匆匆,打断了栾云妆与安嫔的对视。
“快快请到屋里看茶!”栾云妆假装一脸急色,生怕得罪太后身边的红人。
“妹妹忙,我便先回去了!”
“那我也不好留姐姐,但我想姐姐还是过去见过礼再回吧,省得落人话柄。”
“还是妹妹心细,我也没想到这点上。”
才说着,人已跟着芷若进到院子里,打头的一个妇人装扮,墨绿色裙装,头上几支素簪,乍一看确实寒酸。但若细细看来,无一不精致,裙摆上的花饰虽然普通但绣法了得,是少见的双面绣。手腕上的,耳朵上的,发髻上的全是一整套,一样的玉石用料打造。栾云妆对首饰什么的不甚了解,但也知道她那一身价值不菲。
秀珠姑姑年长些,后头跟着的全是些刚进宫的小太监,做着粗使杂役,个个端着用红布罩着的大托盘,低首垂耳。
“安嫔娘娘也在,看到你们相处和睦,太后娘娘知道了定然开心!”秀珠姑姑笑眯眯地说。
“都是一宫姐妹,互相照应是必然的。姑姑有事,嫔妾先行告退。”安嫔蹲身回礼,朝栾云妆笑了笑转身离开。
“邀月宫偏远些,胜在清净,看你这偏殿也比别处大许多,还自带个院子,倒让人羡慕!”秀珠姑姑像是第一次来,环顾着四周惊叹道。
“姑姑说笑了,地儿是宽敞,但离各宫远了些,与其他娘娘来往难免疏离。怪我疏忽,姑姑快进屋坐!”栾云妆假装可惜的语气说着。
“不必了,我东西送到就走,看这一打岔我都忘了正事!还不端上来:水晶护甲一套、绿如意一对、白瓷善德菩萨一尊……”足足十套礼品由秀珠一一掀开报来。
迎月阁里的奴才喜得眉眼都挤在一处,犹如他们自己得了赏一般,赵康更是,嘴角都快咧到耳后去。
宫中大多数人应该已知道早晨的事,看太后送的礼便知安王的影响力不小,名义上是关心栾云妆,实则是警告。但无论怎么算,这礼物赏得也忒贵重了,水晶护甲向来是妃位以上的娘娘得用的,现下赏给了她,不就越制了?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有戴上它们的那一天?绿如意,取意美好顺心,算是当中最称心的,栾云妆吩咐人将东西好好收起来。那尊菩萨有点难办,她眼珠一转,含笑吩咐将它贡在屋内正桌上,对着门口,辟邪正好!
善德菩萨嘛,菩萨本就慈悲心肠,善解人意,德行自然高尚,摆在正位上有人时时供奉。相传这位菩萨座下弟子千万,时常四处云游讲学,一日他寻到一处破庙,寺里只有一人修佛,吃穿都已供应不上,却还将化来的食物先奉在贡台之上。善德感念其的赤诚,时常现身点播于他,最终他得道修成,朝廷派人为他修缮寺庙,却要将善德的小像换掉,尊上其他大佛。他将皇帝钦赐的袈裟脱下,放在破庙门口,阻挡了前来的工匠,从钦差手中夺过善德小像,将来人都撵了出去,放言喝道:小庙简陋,却是师傅宝地,岂由尔等贪欲所污?我愿永远侍奉于他,你们走罢!
小和尚因此得罪诸多神佛与凡人贵族,一生未能真正成佛,死后迎着旭日化作善德的一套僧袍,同时也助善德成就另一番佛境,也算圆满。
谁说太后偏宠安王的?以这前三样来看,太后对于两个儿子的情谊是很看重的,寓意收买,她初入宫廷太后主动送上来,当然不能轻易放过。最近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太过于顺畅的道路总易让人得意卸下心防,可栾云妆重活一世总觉得这样的顺遂让她越来越不安。
……
翌日,晨起,雾蒙蒙的,京城的天气也是说变就变,昨日还艳阳高照,今日就黑云密布。将整个皇宫笼罩得严严实实,远处一丝红霞的天空下已经是皇城外。只要还有一丝希望,无论它是多么渺小,总能让人心生暖意。
空气里弥漫着暴雨带来的沙尘与潮湿的气味,没来由的让栾云妆心里一紧又一松,就像在沙漠中苦寻出路,突然找到一片水源一般激动人心,又像在洪水泛滥时随波逐流,却能抓到一根浮木一样叫人安心。
她嘱人用金盆接下天恩雨露,又吩咐芷若拿来丝绸帛布,就着雨水亲自为贡在桌上的善德菩萨擦拭金身小像,神情专注。她知道,太后正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呢,这一份试探她经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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