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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第1页）

另一面，程延清直视着坐在身边魏柯。即使在摩天轮暧昧的粉色灯光下，魏柯亦是庄严而寒冷的。一如在赛场上千百次相见，坚如磐石，不动如山。

&ldo;你有个双胞胎弟弟，叫谢榆，你让他上场，在背后指挥‐‐&rdo;程延清在见到他们两人的时候，就猜测出了真相，&ldo;为什么?&rdo;

&ldo;棋协很生气吧?&rdo;魏柯反问。

&ldo;嗯。&rdo;

魏柯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这样的话，他的职业生涯大概全毁了。

&ldo;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要做那么愚蠢的事?!&rdo;

&ldo;我的眼睛看不见了。&rdo;魏柯平静得像是在说别人的事，&ldo;是神经胶质瘤。&rdo;

程延清一愣，原来那人没有骗他。

&ldo;你……你这几个月来，一直是盲奕?&rdo;

魏柯微微阖眼，默认了这个事实，清秀的眉骨上笼罩下一丝阴影。

程延清叹服。

在世界级比赛中盲奕还打遍天下无敌手，这个人真是……

&ldo;可是你这是在做什么?现在是在游乐园玩耍的时候吗?&rdo;程延清突然站起来，在他面前踱来踱去，&ldo;既然有这样的实力，为什么要轻易放弃?现在赶紧站出来澄清，事情也不是说全然没有转机……&rdo;

&ldo;手术成功率只有30。&rdo;魏柯突然打断了他的话。

他想起那天与工藤修的对战后，医生对他下的最后通牒：&ldo;无论如何不能再下棋了，胶质瘤随时都有可能破裂，你的身体无法承受那种高强度的脑力活动。&rdo;

&ldo;那可以进行手术吗?&rdo;魏柯当时心里只有这个疑问。

&ldo;瘤的位置不好，手术只有30的成活几率。&rdo;医生遗憾道，&ldo;但是如果作为一个普通人，保持心情舒畅的话，可以日常生活，你懂我的意思吗?&rdo;

魏柯对眼前的程延清转述了医生的话：&ldo;我只有30的几率，再次成为一个活着的棋手;但我有100的几率，做一个快乐的普通人。虽然眼睛看不见，会有点不大方便，可是我能活很久。&rdo;

程延清良久都没有说话。

在生死面前，所有的胜负、执着都像是微不足道的蜉蝣，被命运的滔天巨浪裹挟着，渺小到浅薄。刚听说自己对阵的&ldo;魏柯&rdo;是个冒牌货的时候，他是愤怒的，不甘的，他感觉再一次被耍了。只是不曾想，魏柯被命运耍弄到这个地步。

程延清腹中纵有千言万语，但终究也只是说：&ldo;你下很好的棋。不论你做哪个决定，都祝你过得好。&rdo;

祝你过得好，我毕生的对手。

&ldo;谢谢你。&rdo;魏柯礼貌而疏离地回答着。

程延清长长地叹了口气，起身离开。这是他真正意义上第一次与魏柯促膝长谈，然而却不是相逢泯恩仇，而是一场漫长的告别。他意识到，他从此要向年少时他恐惧、嫉妒、不甘、愤恨、追赶的魏柯告别了，走向那个和他下棋、聊天、吃夜宵、过生日、扳老虎的人。

那个人……

程延清静静地凝视着身前泪流满面的谢榆。

他甚至都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魏柯听着脚步声远去，用不存在的目光送走了程延清。长椅上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四处寂静无声，只有紫红色的灯光旋转飞舞着，在他脸上投下一道道阴影。

身边突然响起了谢榆的声音：&ldo;为什么不告诉我?&rdo;

他听到了魏柯与程延清的交谈，于是得知了一切。

魏柯抬起头，望着他看不见的那个人：&ldo;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rdo;

&ldo;李法天说，你原本想要去接受手术的。&rdo;谢榆在他身边坐下，&ldo;现在呢?有没有想过干点别的?&rdo;

魏柯沉默良久：&ldo;我的决定依然没有改变。到时候请帮我签一份手术同意书。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rdo;

谢榆的嘴唇开始颤抖，他凝视着哥哥的侧脸，眼圈慢慢变红：&ldo;别开玩笑了!你已经一无所有了!你不再是世界排名第一的魏仙手，没有人在期待你回去!你会被禁赛!会被棋协除名!你侥幸能活下来又怎样，围棋给不了你任何东西了!&rdo;

&ldo;我下很好的棋。&rdo;魏柯重复了程延清的这句话。

这句话像是木锥子一样，一下一下敲在他的心上。

于是魏柯那无神的双眼里，突然就流下泪来。

相比起畏惧命运、怜悯自己，此时此刻他更恐惧另一件事。

我的棋呢?

我的棋该怎么办?

&ldo;那我呢?&rdo;谢榆哭叫着问，&ldo;你有没有想过我。我可能再也没有哥哥了啊!&rdo;

&ldo;……对不起。&rdo;

当谢榆哭泣两人之间横亘着的生死之时，十五岁登顶棋坛、横扫五项世界冠军、统治棋坛长达三年之久的魏柯在料峭的春风里哭穷途。

他发现自己终究是个自私的人，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来不及顾忌其他人。

他也发现自己终究是个无私的人，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可以抛下自己，不顾一切地贪恋着他曾经下过的每一局棋，以及那些他还没来得及下出的妙手。

如果他不在了，谁把它们带到世上?

即使围棋无法带给他任何东西，他依旧要焚烧整个生命去拥抱围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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