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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芳知道徐佳语去河堤小楼之后越发闹腾了。
贺芳对河堤上的小楼里住着的人有很大意见,从闻意到闻清钟,她都看不上眼。不过真论起来,闻清钟还是其次,关键是闻意。
很难说清楚这种不满从何而来,两人这么多年完全没有过正面交锋,不过从贺芳的经历中也许可以略窥一二。
贺家原先是安徽的地主家庭,很有些家底,具体多有也不清楚。贺芳小时候还有两个贴身侍女伺候着,被人扶着上轿子去学校,翡翠的耳坠子能滴出露水,打开妆奁便是水汪汪光粼粼的一片。贺家大哥从商,二哥开药馆卖中药,大哥生意大,二哥生意小,两人都没太正经地读过书,那个年代的有志青年多,顾着自己小家的也多,贺家就是后面一种,这跟市面上绝大多数文学作品里写的不同。贺芳是小妹就去上学,上学不是因为贺家老人认为女孩儿上学重要,只是贺芳在家里什么都不做,怪无聊的,就让她上个学打发时间,反正家里有钱。贺芳知道自己是女学生,在这片地方是很不一样的,具体有什么不一样她说不上来,毕竟她与别人不一样的地方太多啦。她家是地主,有钱、有大宅子、她还有侍女照顾,小时候那会儿应该裹小脚的,她哭几下就到了不用裹小脚的时代了,哪那个不一样是因为她是女学生才不一样的呢?贺芳说不上来,可能要等到她谈人家嫁人的时候才能体现出来罢。
贺芳没等到她女学生身份价值变现的那一天,时间来到土改,打地主分田地,她一家是恶霸了。贺芳后来都说她家是逃难来这里的,真要动纠正的心思好像她也没说错,那时候她可不是什么人民群众,真是变天的灾难啊。
贺芳与徐老爹的结合就像许多古典小说里的浪漫情节一样,最开始是贺家逃难路上经过子虚县的乡下,徐老爹给他们饶了一小破碗米。徐老爹这碗米没得到贺芳的芳心,却让贺老人对他颇为赞赏。
“小伙子读过书没?”
“在上高中。”
“哎呦,好,好。”
贺芳的逃难之路戛然而止,用当时乃至现在的话说她是“回家”了。
贺芳不再逃难了。
《聊斋志异》里有一篇《瑞云》,没有狐妖没有鬼怪,蒲松龄似乎刚从《三言二拍》的片场赶来。
瑞云,杭之名妓,色艺无双。穷书生贺生未敢拟同鸳梦,像独占花魁的卖油郎一样只是罄家以博一欢,但瑞云大抵是对他一见钟情了,想与他图“一宵之聚”。贺生自然开始说些“哎呀,我穷啊,看你一眼就够了,哪敢想这么多”之类的话。被嬷嬷赶走后他想着自己倾家荡产就换了这么一夜,“热念都消”,与瑞云断了往来。
而后因为仙人将瑞云变丑,让她落难遭弃,贺生就有了机会来赎她回去,可见那些“倾家荡产”之话只是贺生说出来给人听的。瑞云说自己“不敢以伉俪自居,愿备妾媵,以俟来者”,贺生也开始论知己:“你盛时看上我,我怎么会因为你落魄而嫌弃你呢?”
然后仙人来把瑞云变回去,说贺生这小子人品好,要“赠一佳人”。
到底是男人写的故事,美人青眼他,仙人成全他,最后是男人当了救世主。
瑞云也是惨,放眼全文,属她最无辜,莫名其妙失去自己的一切,就为了让男的当救世主。
贺生当然也是见色起意的,如果瑞云一开始就是丑的落难的,他也不会去见她。“天下惟真才人为能多情,不以妍媸易念也”,蒲松龄渴望知己,渴望有人不弃他贫贱而拔擢他,竟为此在这篇故事里说出如此不害臊的话。说这故事彰显了男主人公罕见的爱情节操,真是让人笑掉大牙,分明写的是男人骨子里的卑贱罢了。
蒲松龄和冯梦龙都没有写结婚后的柴米油盐,他们只是借“女人”这个酒杯浇自己胸中块垒而已。
贺芳不算瑞云那样的美人,自然也没有仙人来把她变丑,但胜在家里有钱,尽管遭难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徐家奶奶乐得同意这桩婚事。而且看上徐老爹的也不是贺芳,是贺芳的父亲。
贺家人把贺芳连带她的一点首饰扔下在徐家,继续往西走了。他们在乌有乡西边隔壁乡的某个地方扎下。
要想继续讲贺芳,还得先说说徐家奶奶。在这个地方你想知道一名女性,万不可错过任何一位与她有关的女性,哪怕只是路上擦肩而过的关系。只是女性一个连着一个,像历史一样的没个头尾。
徐家奶奶活了一百多岁,当了七十多年的寡妇。她三十几岁时徐家爷爷就死了,徐家奶奶在街上做生意,一个人把四个儿子两个女儿共六个孩子拉扯大。
寡妇不可避免地会受欺辱。徐家奶奶跟着徐家爷爷从南边过来,人生地不熟的,做的还是卖烟丝的生意。但徐家奶奶会对任何一位来骚扰她的人挥动木棒。徐家奶奶很瘦,腰杆很硬,一双小孩拳头大小的小脚走起路却像擂战鼓一样,“咚”、“咚”、“咚”,乌有乡里没人敢惹她。
“咚”、“咚”、“咚”。
天也不敢惹她。
徐家奶奶连死都是自己与天挣来的,她上过三次吊,但都没死成,老鼠药也喝了三次,头两回被人骗了买的是假药,第三次才遂了意。
徐家奶奶活到最后常说是她活太久了才导致小孩短命。
徐平的小姑是第一个走的,她丈夫出差跑货,邻居跑来欺负她,她就上吊自杀了。徐家奶奶不让埋到女婿的村里,硬是把女儿接回来埋她跟前。村里没人敢说她一个字。
徐平的大姑裹了小脚,生完孩子后急着下地干活,小脚撑不稳一头栽进路边的湖里了。
两件事都发生在贺芳过门后,第二件发生的时候徐平刚出生不久,徐平大姑死前生的男孩也没养大。
要是养大就好了。
也不一定。
徐平的父亲在男孩里排行老三,活到了最后。
贺芳是乌有乡里最不同的姑娘,很快又成了最不同的媳妇,因为她什么都不会。种地、做饭、做衣服……什么都不会。刚过门的时候那点首饰就被徐家奶奶分完了,贺芳拿不来新的首饰,更加的一无是处。贺家把贺芳当作徐家的人,徐家把贺芳当贺家的人,但他们都管贺芳结婚叫“回家”。徐家所有人都可以打贺芳,徐老爹打的最多,正因为徐家所有人都可以打贺芳,所以徐老爹打的更狠。而贺芳生不出男孩无疑加重了她的罪行,她是被作为“生产资源”被徐家接受的,现在她连最后且最重要的生产价值都无法实现,邻居家的婆姨也可以来辱骂她的。
贺芳是地主小姐,没见过这种场面,也没接受过应对这种场面的教育,娘家里也没人来接她。
徐家奶奶多多少少把自己小女儿的死算了一部分在贺芳头上,她也毫不掩饰这一点,对外人说贺芳不吉利刚进门就克死了自己小姑子。等到徐平出生的时候,她又说这娘俩克死她大闺女,等她大闺女的儿子死的时候,徐家奶奶恨不能把她们打死让她们偿命。
乌有乡的乡小那年刚巧在招女老师,贺芳心里是一万个想去,不仅仅是为了钱,还为了有个自己能待的地方。那个街上的破屋子真是待不下去了,漏水漏风的屋子,砖头摞的床,茅草铺的垫子,周围的所有人永远的打骂。她在屋子里抱着徐平提心吊胆地挨着时间过去,每个路过门口的人都对着门内指指点点。
她真的待不下去了。
但是徐老爹从不在家领孩子,徐家奶奶也不会帮她带孩子。徐家奶奶不仅不会帮贺芳带孩子,还会把贺芳的孩子直接扔出去。在高喊“妇女能顶半边天”的口号的年代,大家都说女人能做到男人能做到的事,却没有人想起来让男人分一半女人在做的事,大家接受女人当男人干男人的活,但绝不接受男人当女人干女人的活。前者是光荣,后者是耻辱。贺芳抱着徐平不知道该怎么办,小孩儿也不能带上课堂。
贺芳没能去成乡小,徐家奶奶说她个女学生没半点用处换不来一个钱。
贺芳觉得这都是徐平害的,徐平让她受到了更多的欺辱,徐平害她逃不出去。
都怪徐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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