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不到刺客。”他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狞笑,“找不到,那就说明刺客还在你们中间,说明你们之中,有人就是那‘鬼’。”他摸出手枪,枪口在惊惶的人群中缓缓扫过,最后定格在一个护院身上,毫无征兆地开了枪,护院胸前中了一枪,倒在地上抽搐几下,就没了气息。其余人吓得面色惨白,大气都不敢出。殷樾衡感受到莫大的冒犯,从昨晚开始,他一直都在容忍,但是在全府人的面前,他这老爷的面子是不能丢的,语气也就不再那么客气:“松井中尉,我殷府上下,待你以礼,尽心救治。你既然一口咬定是我府中之人行刺于你,那便请你拿出证据来。无凭无据,仅凭臆测,就如此血口喷人,持枪威吓我阖府上下,这恐怕有失体统吧。”他的眼睛看向门外全副武装的二十名护卫,腰杆子挺了一挺。松井也意识到自己此举有些不妥,收起手枪,但语气依旧嚣张。“殷先生,你的女儿,殷小姐今早与我约定,三日之内,她会找出爆炸案的凶手。屈指算来,时间已经过去十多个小时,届时如果殷小姐无法履约,我会依法执行的。”“依法执行”四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殷樾衡的心口。他刚刚挺直的腰杆又塌了下去。门外二十名护卫带来的虚假安全感,在松井赤裸裸的威胁和其背后所代表的日本军部暴力机器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他张了张嘴,想辩驳几句,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能说什么?松井抓住了女儿的话柄,这是阳谋。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松井带着那抹令人心悸的狞笑,捂着伤口踱入睡房。殷樾衡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华丽的卧室,雕花大床像个刑具,他躺也不是,坐也不是。林瑟薇端来温水,小心翼翼地递上一粒安眠药片,劝他吃一颗,殷樾衡摆摆手叫她拿走。“老六,你去把明敬叫来。”他揉着自己所剩不多的头发。林瑟薇低低地应了一声,不大一会儿就带着殷明敬回转。殷樾衡虽疼爱女儿,但这事牵扯到整个殷家,他的语气不由得加重,带着苛责。“你真的跟松井浩二做了什么三日之约?”殷明敬知道自己做下的是什么决定,很镇定的点点头:“是的,爹。我说三天之类一定会找到爆炸案的凶手。”“胡闹!”殷樾衡猛地站起身来,他激动地挥舞着手臂,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女儿脸上,“你以为这是小孩子过家家吗?竟敢与虎谋皮,立下这种军令状。三天找出凶手,谈何容易!这根本就是个死局。松井要的根本不是什么真相,他就是要一个发泄的对象,一个立威的靶子。找不到凶手,他松井正好借机发难;找到了,焉知松井不会反咬一口,说是殷府指使?”殷明敬被父亲暴怒的姿态逼得后退了半步,但她倔强地抿着唇,试图解释:“爹,当时情势危急!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若是不做出这个许诺,他就要继续杀人!他……”“杀呀!让他杀!”殷樾衡粗暴地打断女儿,枯瘦的胸膛剧烈起伏,“他杀的那些是什么人,嗯?是码头上扛大包的苦力,是水里捞食的水贼,是些连名字都不配有的下贱胚子。杀就是了,杀光了又怎样?他松井浩二要是乐意杀,嫌脏了手,我甚至可以替他杀,替他把那些碍眼的东西清理干净。你一个殷家的大小姐,金枝玉叶,读你的圣贤书、弹你的钢琴不好吗?你去管这种闲事。你读了几天洋墨水,就真以为自己能普度众生,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他越说越激动,抓住女儿纤细的肩膀。“明敬,你给我记住,你爹我,你爷爷,你的列祖列宗,我们殷家能在这乱世立足几代,靠的是什么,靠的就是这个。”他松开一只手,攥紧拳头在殷明敬面前挥舞,“我们杀的那些不识相的穷鬼、泥腿子,比这些日本人杀的多得多了。他们不过是一群命比草贱的下等人,是蛆虫、蚂蚁,死了就死了,烂了就烂了。明天太阳一出来,码头上有的是人抢着顶他们的位置。你为了这群朝生暮死的蝼蚁,为了这些连牲口都不如的东西,竟然拿整个殷家去冒险,你受了什么人的指使?”殷明敬当然清楚自己的父亲是什么样的人,但她却没想到他居然已经顽固腐朽到这种独步。眼前这个面目全非的父亲,毫不伪饰的父亲,反倒让她胜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坚定力量。“你说我们殷家列祖列宗杀的人比日本人都多,这难道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丰功伟绩吗。这不是荣耀,这是罪孽,是早晚要偿还的血债。松井浩二为什么敢如此嚣张?就是因为他看穿了你所信奉的这一套弱肉强食、视人命如草芥的法则。在他眼里,你和那些码头苦力没有任何区别。他今天可以杀苦力,明天就可以用同样的理由,用更堂皇的借口,把枪口对准我们殷家每一个人。你以为您替他杀人,他就会高看你一眼?不,他只会更看不起你。就像你看不起那些不懂得反抗的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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