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傅润拧眉细想,依稀记得昨夜去了长乐宫,见到一位高挑妍丽的美人。刘福说:“陛下手里一直抓着它,奴婢们不敢造次,想来是皇后娘娘的东西。”傅润解卷轴,见金绳是自己束发所用之物,手指一顿,几种懊恼迷惑,再次看向画中人物。他先入为主,亦是自负之人,不可能往自己身上联想,便轻笑道:“难为皇后想来!她自己长得……应该极普通,倒画出这么一位出格风流的美人。小福子。”刘福忙不迭应声。傅润抬腿等宫娥为他穿靴,“找个匠人摹一遍,挂在寝宫,这卷还送回长乐宫。高昌的酒真是烈,入口即醉,一夜醒来忘得七七八八,怎么又招惹她……昨夜孤如何回来的?”小查子跟在太监王长全身后,探出圆脸替师父答道:“回陛下,是李海安喊的人。”傅润:“哦,是他,人呢?”王长全暗地里碾小查子的脚趾,赶忙说人仍在殿外候着,没有陛下的吩咐绝不敢走动。“昨夜天凉,好大的雪……难为他了。赏两匹朝霞(一种新罗出产的绸)与他。”“是。”“慢着。”傅润捏鼻梁,捂唇打了个喷嚏,“叫他来。”李海安冻得嘴唇发青,眼冒金星,听说陛下要见他,站都站不稳。他被小查子按住嘴硬灌下两壶热茶,烫得舌尖起泡,又被其他太监拍脸揉手一顿“爱护”,整个人看上去热乎乎发汗了,宫娥冷着脸递棉帕让他净脸洗漱,再三吩咐他面圣务必谨慎恭顺。诸多“工序”下来,李海安早吓破了胆,抖如筛糠,方得到在旁修剔指甲的刘福的首肯。“陛下,李海安到了。”李海安低着头瞅瞅锦绣金玉堆就的地毯桌布,满眼富丽奢华,扑通跪地磕头行大礼。膝盖与青砖碰撞,发出一声突兀的闷响。傅润失笑,命他起来,“怎么学的规矩,嗯?这叫惊吓贵人,是要拉出去吃二十大板的。”“啊、啊啊——”“皇后为何不要人伺候,你可知道了?”李海安摇头,双手死死扣住地毯。傅润心不在焉地翻看《丁卯集》,啜饮一口白芽尖,问:“你可有事瞒着孤?孤在这宫里待的日子比你长的多,你好好想想。要是没事,滚回长乐宫罢。碍眼。”李海安赶紧爬起来往后退——“昨夜为何不回去?”朝日的光辉在傅润的明眸里熠熠流动,“在想什么事?”李海安牙齿咬住下唇咬出了血,扑通再跪下,僵硬地取出袖子里一份蝇头小字的血书。殿内针落可闻。傅润掩下讶然,低声命刘福呈上来,匆匆读罢第一张纸,不禁蹙眉大叫:“怎会如此!”六年前,长治十二年夏。太子瑛在江浙行省巡访,率瓜州海运司官舶百二艘过沙门岛、北海、定州抵京埠海子码头。同行有占城(今越南)、真腊(今柬埔寨)番人,携昆仑奴、象、狮、真珠等物换取丝帛瓷器,于瓜州偶遇太子,献国王文书,太子遂引番人入京朝贡。番船紧随官舶,每日同行同止。不料,三日后文宗宴请番人,席间竟遇番人沙哇鲁行刺,性命一时如风中残烛,朝不保夕。“咳,咳咳,此事与太子无干系,至多治他一个……查验不严、偏听偏信的罪名。”文宗说罢,挥手命傅润出去,眼底蕴藏薄凉,冷笑道:“你的腿难道好了?治水治得地方官员哀声怨道,又在金匮县丢尽皇家脸面!阿润,你说与孤听听,你有甚么底气跑来问你大哥的罪!”傅润脸色苍白,听了文宗的教训和暗中的敲打,瘦削的身子晃了晃,跪地捡起文竹杖,一步一跛跨过门槛,候在殿外的老太监陈大康悄悄扶他一把。傅润推开老太监,慢吞吞转身对着紧闭的格扇门垂眸啜泣:“儿子知错了。父皇息怒。”文宗懒得搭理这个没用的小儿子,靠坐在床上闭目养神,复与新入宫的贞嫔说笑闲谈。傅润在太阳底下等了片刻,眼圈微红,下垂的眼睛里又透着一股狠厉和郁气。像一头孤狼。陈大康有把柄在二殿下傅润手中,匆匆一瞥,心里徒生万丈波澜,同手同脚进殿禀报。“怎么?”文宗抬手指向御笔,“阿润在金匮断手断脚,神智如痴儿,江浙行台三位宰辅联名参他好用贪吏、愚笨无为——实在丢孤的脸!让他以后不必上朝。孤见他便恼火!咳、咳咳。”陈大康暗自惋惜,说:“陛下,其实太子……”文宗:“想说什么?想好了再说。太子并无大错,事关祖宗基业,不可轻易废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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