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表情很安详,嘴角甚至带着一丝笑意,仿佛只是睡着了。“修远同志”林烬轻声说,声音哑得不成样子,“马上胜利了。”他掏出那个珍藏已久的饼干盒,里面是用炮弹壳打磨的手术刀——原本是准备送给林时的礼物。现在,他轻轻把它塞进程修远胸前的口袋里,又仔细整理好那件补了又补的灰布军装。沈知微跌跌撞撞地冲过来,看到这一幕突然跪倒在地。她颤抖的手抚过程修远冰冷的脸颊,眼泪大颗大颗砸在他胸前的红十字上——那是她亲手绣的。“起来。”张冠清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眼镜片后的眼睛通红,“还有十二个伤员要转移。”洞外,雪停了。惨白的晨光中,几十具遗体整齐地排列在雪地上,覆盖着缴获的日军军毯。一个断了胳膊的小战士正挨个往他们胸前放野花——这个季节,只有干枯的野菊花还残留在枝头。林烬弯腰抱起程修远。少年的身体轻得不可思议,仿佛这两年的战火已经把他所有的热血都烧干了。他小心地把遗体放在队列最前面——那里有顾安昨夜带人挖好的浅坑。“等等!”沈知微突然扑过来,从自己衣领上扯下那个红十字徽章,别在程修远胸前。“带着它到了那边继续救人”远处传来集合的哨声。358旅的残部正在集结,伤员们互相搀扶着,在雪地上拖出长长的血痕。一个失去双腿的战士趴在担架上,还在给步枪装填子弹。林烬最后看了一眼程修远苍白的面容,抓起工兵铲开始填土。每一铲土落下,都像是挖在自己心上。“林医生!”通信兵气喘吁吁地跑来,“师部命令,立即向黑茶山转移!日军离这里不到五里了!”张冠清已经收拾好医药箱,里面只剩最后三支磺胺。沈知微抹了把脸,开始给还能走动的伤员分发手榴弹。林烬把最后一捧土拍实,用刺刀在旁边的白桦树上刻下一行字:“程修远同志之墓,一位真正的战士”刻到“士”字时,刀尖突然折断。林烬愣了片刻,从怀里掏出那块怀表,轻轻放在坟头。“走吧。”他转身背起医药箱,声音平静得可怕,“去黑茶山。”雪又开始下了。队伍沉默地行进着,没有人回头。只有沈知微压抑的哭声,和伤员们沉重的喘息,在凛冽的寒风中飘散。19414243441941年春兴县大生产运动营地春日的阳光洒在新建的纺织作坊上,纺车吱呀转动的声音取代了往日的枪炮声。林烬蹲在田埂边,手指捻着新发的麦苗——这是他们用缴获的日军钢盔当育苗盆种出来的。左南萧风尘仆仆地走来,相机挂在脖子上,手里还拿着刚出版的《抗战日报》。她站在林烬身旁,目光投向远处山峦——那里埋着程修远和许多战友。她没说话,只是抬起手,对着那个方向敬了个标准的军礼。“听说程伯父收养了林时。”左南萧放下手,语气平静。林烬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沫沫的来信。信上说林时已经在香港的医院实习,还附了张他穿白大褂的照片——少年眉眼间的倔强没变,只是多了几分沉稳。“挺好的,”左南萧瞥见照片,笑了笑,“那小子有出息,已经成了医生。”林烬把信折好塞回口袋春风拂过麦田,掀起一片绿浪。左南萧突然问:“想他了?”林烬望着远处正在纺线的妇女队,轻轻点了点头。“等胜利了,”左南萧拍拍他的肩,“我们一起回去看。”她环顾四周,“张冠清呢?”“在盐坊。”林烬指了指山脚下的土屋,“带着伤员们熬盐,说是要改良工艺。”左南萧笑了:“还是老样子。”她顿了顿,“顾安同志呢呢?又去搞破坏了?”林烬嘴角微扬:“带着突击队去扒铁路了,说要把铁轨熔了打锄头。”两人并肩走向盐坊,路过新开辟的菜地时,看见沈知微正教孩子们认字。她锁骨下的烙印已经淡了,阳光下笑得明媚。张冠清从盐坊钻出来,满脸烟灰,手里捧着结晶的盐块:“成功了!比上次的纯度高!”左南萧举起相机,定格下这一刻。在取景框里,她看见林烬望向南方的眼神——那里有香港的灯火,有明德书店的茉莉,有他们终将回去的故乡。1942年夏晋西北根据地烈日把龟裂的田地烤出蛛网般的纹路,林烬蹲在干涸的河床边,用刺刀挖着苦菜根。他手腕上缠着的红绳明显松了一圈——这是去年冬天沈知微用缴获的日军降落伞线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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