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客栈没几天,梅雨如期而至。
这下的不是倾盆大雨,而是绵密细腻的雨丝。这种雨最是磨人,不大不小,却无休无止,就连官道也成了烂泥塘,车轮陷进去半尺深,每转一圈都要费老大力气。
时蕴坐在从驿站雇来的马车里,身上重新换了服丧的素服,发髻和手腕上都空空的,之前戴的几只钗环全被她拿去换来了这辆破马车。
那几只钗环是江迟买给她的。不是什么名贵物件,做工也算不上精致,可他挑得认真,一只只比对,最后选了素净的梅花纹。
前日在当铺,掌柜瞧她衣衫单薄,还穿的是素服,眼神轻蔑,说什么也只肯出二十两。时蕴面薄,没有还价,况且那些东西留着,总像是一根刺扎进心里。
她用换来的银子雇了这辆马车,又买了些干粮,余下的缝在衣襟里。既然说了要分道扬镳,那便什么都要重新开始。之前江迟准备的东西,她一样都不想用。
夫人,前面就是清河镇了。车夫的声音从雨声中传来,这雨怕是要下到晚上,要不要寻个客栈歇歇?
不必。她的声音很淡,继续赶路便是。
车夫叹了口气,随口嘟囔了几句。这位夫人看着柔弱,却固执得很。一路上风餐露宿,愣是不肯多歇一刻。
时蕴知道江迟在跟着,从离开那个客栈的第一天起,她就知道。
他不会现身,永远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白天骑马缀在车后,夜里就在客栈外守着。有一次她半夜惊醒,透过窗缝看到院子里一个模糊的身影,在雨中站了整夜。她只看了一眼便匆忙回到床上,睁着眼再也睡不着。
她本可以打开窗叫他滚,也可以让店家赶他走,她可以做很多事,但她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做。
就这样吧,装作不知道,对谁都好。
他不出现,她不相见,各走各的路,总有走到尽头的一天。
只是一闭上眼,她就会梦到那晚。
梦境里总是没有完整的画面,只能感觉到滚烫的掌心紧贴在她腰间,还有男子粗重的喘息喷洒在她颈侧。那种被填满的、几乎要融化的战栗,在极致的快乐中几乎要死去的感觉,不断交替出现。她会在梦中弓起身子,手指紧紧攥着床单,醒来时,后背全是汗,把里衣都打湿了。
白日里拼命想要忘记的事情,到夜深人静时便会自动唤醒,一遍遍重温。
像这梅雨一样,绵绵不绝,怎么都驱不散。
马车行至路中突然停了。
怎么了?时蕴掀开帘子询问。
雨幕中,一队人马拦在路中。
这群人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头戴乌纱帽——是锦衣卫。
为首的男子约莫叁十出头,面容清俊,眉目间透着股书卷气,倒是与传闻中锦衣卫的凶神恶相全然不同。
他撑着伞走过来,在车前站定,拱手行礼:在下锦衣卫千户安令鸿,奉旨护送江陵太守遗孀入京。
这声音清润悦耳,甚是好听。
时蕴的心却沉了沉:锦衣卫?
正是。安令鸿从怀中取出一方象牙玉牌,在时蕴面前略停,此乃锦衣卫牙牌,夫人尽可放心。
时蕴不敢接过,只匆匆扫了一眼,问道:安大人,不知锦衣卫拦住妾身马车是何意?
安令鸿使了个眼色,立刻便有锦衣卫上前将时蕴雇来的马车夫赶了下去,随后安令鸿更近一步,主动替时蕴撩起车帘:“锦衣卫会护送夫人进京。”
时蕴不解道:“妾身一介妇人,何劳锦衣卫……”
安令鸿唇角含笑:锦衣卫奉旨查办江府血案,保护夫人安全是分内之事。
他顿了顿,笑意深了些:至于那名叛主的侍卫,夫人放心,锦衣卫必定将他缉拿归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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