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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第1页）

右手拳头在左手里一阵敲。身子颓然落在椅子上。

&ldo;不过着急有什么用呢，&rdo;启昆二少爷很郑重地拿出一支烟来给他，&ldo;不过‐‐唉！我是要说老实话的：这个也难怪你要着急。孩子玩也玩得好好的，吃也吃得好好的，像榔头这个身体‐‐真是！老虎都打得死！……真难怪人要着急：硬是瞎来瞎来的，就是个金刚也不行噢！&rdo;

&ldo;本来是嘛！&rdo;

大太太可在静静地叹着气。话也来得慢条斯理，好像她谈着的是一件命里注定的不幸事情，一件人力没法救的事情。

&ldo;有什么法子嗄，&rdo;她皮肤下面有什么虫子在爬着似的，脸皮肉很古怪地动着。&ldo;什么事情妈糊点个不要紧，带孩子可是大意不得。榔头这个样子玩下去‐‐唉，真是！要玩出个痨病来才不得了哩。十爷我说你也是！这些个事你着实要小心哩：十娘是全不管的。&rdo;

她儿子轻轻地修正她的话：

&ldo;不是不管。是粗心。&rdo;

&ldo;粗心？&rdo;十老爷咬着牙。&ldo;光是粗心倒好了！她是混账！‐‐我说的！‐‐混账！&rdo;

&ldo;呃呃呃！……&rdo;

&ldo;混账！混账！简直是混账！&rdo;

十老爷一经对方摇手劝着，那些闷在心底里的怒气反倒给勾了出来。好像别人的慰藉，别人对他表示这么关心，要是他不加紧发泄一下‐‐就辜负了别人的好意似的。

侄儿一直打着手势请他别动火：

&ldo;十爷，十爷！……何必呢，真是！&rdo;

&ldo;不是我骂她！实在是！‐‐无论哪个也看不过去！我一辈子就糟在她手里！我‐‐我‐‐&rdo;他眼睛发了红。&ldo;唉！不谈了罢！&rdo;

二少爷掏出表来瞧瞧，右手捻着银练子：

&ldo;有些个人是不欢喜孩子的。的确的，我看见过几个这个样子的人。不过这个样子的女人‐‐呃，我不是爱说闲话，十爷。我看‐‐你还是说说十娘罢，说说她。&rdo;他起了身。&ldo;真的，说说她怕会好点个。喂，来人！韩升！韩升！……混蛋！&rdo;

等了这么五六秒钟点，带着儿外乡口音骂了一声。他脚一顿，瞪着对面那个吓傻了的韩升直吼：

&ldo;还站在这块！……去呀！去告诉老陈呀！这个混蛋！……客人来了快来告诉！走！&rdo;

可是老太太在结结实实劝着十老爷，因为‐‐

&ldo;生气会败脾哎，唉！&rdo;

她拿她自己做了个实例：从前在柳镇没分家的时候‐‐她为了全家的面子来忍受着五房里的气，她就得了这个膀子的疼的毛病。

一面说，一面她那件穿了几十年的木机缎夹袄‐‐不住地幌动着，有时候竟叫人想到这衣裳里面给鼓起了一阵风。它当年那种硬挺挺的派头，那种动一下就緇緇繂繂的响声‐‐现在全给磨得千干净净的了。

儿子从前劝过她：

&ldo;怎么穿起衣裳来‐‐总是要穿这么旧破的嗄。人家还当是我不给你穿哩。&rdo;

然而做娘的总是保持那个老习惯：把值钱点儿的衣裳全锁到了箱子里。这不算，她还深深地塞到床底下，好像那些东西是见不得人的。她还动不动就教训她孙女儿：

&ldo;要死！你怎干把这件旗袍放在茶几上！你是女孩子哎！&rdo;

大户人家总有大户人家的规矩。她常常跟人说起她娘家的那些派头，叫人相信这种教训里面会养出道地的正派人来。可是一提以前柳镇唐家里过的日子，她就不住地叹着气，霎著眼睛，叫对方知她是实在想忍住那双干巴巴的眼睛里的泪水。

她有一肚子委屈。可是她又怀想着那种生活。

&ldo;十爷你是晓得的，像五房里那个样子。……&rdo;

于是她用着些零碎的句子把十老爷亲眼看见过的一些旧事‐‐小声儿叙述起来。她认为老太太死得怪可怜，她一直到现在还常常替那位死者念经。

二少爷生怕他老母亲伤心，软着个嗓子劝了她一下：

&ldo;唉，这些个事何必提它呢。伤了身体可不是玩意账。&rdo;

这下子可提醒了大太太，她拿手绢在眼睛上擦了起来。

后来她又想起那个老故事来了：

&ldo;十爷你可记得啊，你四岁的时候？‐‐在院子里走呀走的摔了一交，五嫂光翻翻眼睛望了下子，扶都不扶你，我把你抱起来，带你到房里逗你，哄你。&rdo;

她那双小眼睛钉着前面出神。

&ldo;我做人总是处处小心。从前带孩子‐‐唉，没有一晚好好睡过觉。真不像如今那些太太‐‐孩子不当孩子待。真的，榔头吃哪个郎中的药？&rdo;

&ldo;吃钱祝三的，不过……&rdo;

&ldo;唉，我想起你家老二小时候，&rdo;她瞅了二少爷一眼。&ldo;真是烦神。你家老二小时候脾气像他爹，动不动就哭呀闹的。&rdo;

那位老二抱歉地嘘了一口长气，微微仰起了那张求恕的脸。右手轻轻地去掏烟，怕一个不留神就会增加他的罪孽似的。

可是一阵急促的短步子往这边响了过来，五二子在房门露了一下睑又一缩。屋子里的人就只瞥见她那双灵活的眼睛‐‐黑得发光，叫他们吃了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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