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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第1页）

为着要报复一下，他不住地在车上顿着脚，催别人快点儿跑。他老是骂着，还干涉车子走的路线。

&ldo;你这个混蛋！‐‐怎么不一直走！&rdo;

他老实想要叫那个车夫多绕些远路。

&ldo;唉，到底省了几个钱，&rdo;他安慰着自己。&ldo;真的，不省点个用真不行。&rdo;

可是到了四五点钟光景，他一个人在公寓里孤寂起来。他拿起晚报来又丢掉，走到房门口又打回头。他碰到了一个顶难解决的麻烦问题：

&ldo;今天到哪块去吃晚饭呢？&rdo;

他想到了那些小饭馆‐‐老是白菜！老是炒肉丝儿加榨菜！一个人可也得吃上什么毛半钱，每个月的火食就是九只洋！只有吃面上算些，可是他把下唇一披：该死，怎么好好的一个人要吃面当饱的嗄！

&ldo;面不过是点心，&rdo;他对别人说过。&ldo;只有夸子才不吃饭：中饭也是面，晚饭也是面，所以就变得这样蛮法子。&rdo;

胸脯一挺，他又毅然地加一句：

&ldo;我呢‐‐我是一定要吃饭的！&rdo;

现在他可感到十二分为难，他埋怨北京的饭食太贵。

照例在这个当日‐‐他的几个同学轰进门来了：

&ldo;今天怎样？去溜达溜达吧？&rdo;

唐启昆没声没息地透了一口气：他这个难关倒给他们冲过了。不过他脸色仍旧很难看，身子也躺在椅上没有动，自暴自弃地答：

&ldo;我不去！&rdo;

&ldo;怎么呢？&rdo;

那位老卞总是在这时候插嘴，认认真真说起大道理来，并且总是预先干咳一声。

&ldo;我们学法政的‐‐咳哼，将来当然是在政界活动。所以应酬的学问倒是挺要紧的：我们这么着‐‐倒是学了真正的学问。&rdo;

大家都看着唐启昆懒洋洋地站起身，懒洋洋地打箱子里掏出一叠钞票，他们脸上的肌肉就一丝丝放松，眉毛眼睛也飞了起来。于是他们由唐启昆带领着‐‐到班子里喝着酒，打着牌。

第二天上午唐启昆打前门外回来，跟洋车夫吵了嘴之后，他觉得他面前开了一条路‐‐一条熟路，他常常走的。他记起了他的十爷。

&ldo;一个人怎么能够不用钱呢？&rdo;他想。&ldo;就是只要会想法子。&rdo;

这只有十爷那里打得通。

十爷总是相信他的。那年年假他回到柳镇，他叔侄俩就在十爷屋子里小声儿谈着。棉门帘放了下来，窗档子也封得严严的。他们把十娘支开，还不住地四面瞧瞧‐‐怕有什么歹人听了去。

&ldo;真的呀？&rdo;十爷叫。&ldo;怎么会有这样大的利息呢？&rdo;

&ldo;小声点个！小声点个！&rdo;

做侄儿的侧着脑袋静听了一会，这才松了一口气：

&ldo;怎么不会有这样大的利息呢。北边的皮货才便宜哩，只要我们有本钱贩了来，一转手‐‐就是个对开。&rdo;

那位长辈站起来，踱了几步，叹着气，仿佛嫌利息太大的样子。他想到了做生意的麻烦，又想到怕会贴本。一面又莫明其妙地有点着急，似乎有什么鬼神在催逼着他，叫他赶快动手‐‐迟一点儿就会给别人赚去了。

老半天他才迸出了一句话：

&ldo;好是好。不过这个生意‐‐这个生意‐‐做起来才烦神哩。&rdo;

&ldo;啧，嗳！&rdo;

这里唐启昆挺到了他跟前，两片嘴唇很有把握地紧闭着，叫人看一眼就什么也不用耽心。随后他伸出五个指头来计算着，视线老钉着十爷的眼睛，声音可放得低低的。他主张凑四万块钱先下手做它一笔。

&ldo;连你一共五个人，一个人八千。本来有个山东人要跟我们合股，我们不要他来。我早就想到你，不过信上不好写‐‐要是给人家晓得了不是玩意账。&rdo;

于是这回‐‐十爷带着万分感激的脸色交给二少爷四千。这位侄少爷永远是照应他的：

&ldo;你千万不要说给人家听，人家一晓得了就要抢着来做这笔生意，那‐一才糟哩。&rdo;

&ldo;唔，唔，&rdo;十爷机警地点着头。&ldo;等你到了北京我再寄四千给你。要添本钱的话‐‐再加。&rdo;

当年十爷就有这么大方。后来二少爷写信告诉他生意贴了本，欠了债，他还又寄了三千多块钱去。

有时候唐启昆忽然有种怪念头一闪，似乎有点不安的样子‐‐觉得自己到十爷做得太那个了些。可是一会他就想开了：

&ldo;十爷是‐‐反正不在乎。&rdo;

然而近来‐‐

&ldo;哼！&rdo;二少爷恨恨地在鼻孔里响了一声，把骨牌一推，捧着脑袋沉思了起来。

整个屋子静悄悄的，叫他有种凄凉的感觉。外面似乎有沙沙的雨声，抬起头来一仔细听‐‐可仍旧是一片寂静。这世界上的一切都丢开了他，谁也不理他。于是那种从来摸都不敢去摸到的念头‐‐在他心里长了出来，像一根钉那么塞在里面。他预感到自己会要遭到什么不幸。

瞧瞧自己的影子，连自己也有点害怕。他总觉得这里不是他的家。他只有在对江省城里‐‐他能够找到一点儿安慰。那块有个人真心爱着他，等着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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