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挤作一团,把那张大床填得满满当当,姿势各异,却都透着一股理所当然的劲儿。
就像小时候在那个阴暗潮湿的地下棚屋里,挤在那一张破垫子上一样。
江临月擦头发的动作停了下来,看着眼前这熟悉又有点陌生的场景,一时竟不知该作何表情。
阳光勾勒出他们的少年轮廓,与记忆中那三个瘦小无助、脏兮兮挤在她身边的小影子重叠在一起。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回自己房间睡”、“都多大了还挤一起”、“这床再大也经不起你们这么挤”……
但话到了嘴边,看着他们假装若无其事、实则耳朵都竖起来等着她反应的样子,那些带着嫌弃意味的话又咽了回去。
她最终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带着一身清爽的水汽和沐浴露的淡香,走到床边。
“往里边点儿,”她用毛巾轻轻抽了一下挡在外侧的阿兔,“挤死了。”
阿兔立刻嘿嘿一笑,麻利地往里蠕动,给江临月腾出了一块位置。
阿灰默默地把抱枕往自己这边挪了挪,阿咪也合上了书,眼神亮晶晶地看着她。
江临月掀开被子一角,坐了进去,背靠着柔软的床头。几乎是她坐下的瞬间,三个温暖的身体就自觉地调整位置,寻找着最熟悉的依偎角度。阿兔习惯性地把脚伸过来,贴着她的小腿;阿灰调整姿势,靠在她身侧;阿咪则把书放到一边,也挨了过来。
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脸上,崭新的被褥柔软舒适,身边是三个她一手带大的、呼吸均匀的“小”家伙。
空气中弥漫着阳光、洗衣液和刚刚沐浴后的干净气息。
没有地下城的污浊与危险,没有时刻需要警惕的厮杀,只有安宁,和身边沉甸甸的、温暖的依靠。
江临月原本那点对于“独立空间”的坚持,在这片过于温暖的包围中,悄然融化。
她放松身体,向后靠去,感受着透过玻璃窗照射进来的、真实的阳光的温度,缓缓闭上了眼睛。
行吧。
挤就挤吧。
反正……
床够大。
阳光静谧,岁月安然。新的生活,就以这种熟悉而又崭新的方式,开始了。
机械之心(18)
地上世界的生活并非只有阳光和宽敞的房子,还有更严格的规则、更复杂的知识体系,以及看不见却无处不在的竞争。
江临月深知这一点。她从未停止学习,利用一切碎片时间啃着那些对她而言如同天书的经济理论、社会结构和管理学。
她的努力没有白费,凭借过人的毅力和在地下世界锻炼出的、对资源流动的敏锐直觉,她成功考入了中心城区的经济学院,拿到了改变命运的又一块敲门砖。
阿咪、阿兔、阿灰也凭借在地下城打下的粗浅基础和江临月的督促,通过了中心城区中学的入学测试。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光明的方向发展。
然而,就在开学前夜,江临月将三人召集到宽敞的客厅。
气氛不像往常饭后闲聊那般轻松,带着正式的凝重。
江临月坐在沙发上,目光平静地扫过已经比她矮不了多少的三个少年少女。
他们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但身形已然有了青年的轮廓。
“叫你们来,是有件事要说。”江临月开口,声音清晰而平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你们都长大了,马上就要进入新的学校,接触更广阔的世界。是时候真正独立起来了。”
阿咪似乎预感到了什么,抿紧了嘴唇。阿兔眨了眨眼,有些茫然。阿灰则下意识地垂下了目光。
“从今晚开始,”江临月的目光逐一掠过他们,最终定格在窗外中心城区璀璨的灯火上,“晚上休息,各回各的房间,没有特殊情况,不许再跑到我的房间。”
这句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激起了涟漪。
“为什么?!”阿兔第一个跳起来,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和抗拒,“我们……我们一直都是一起睡的!地上地下都一样!”
他甚至急得有些语无伦次,“是不是我们挤着你了?我们可以睡地板!”
阿咪虽然没说话,但放在膝盖上的手悄悄握紧了。阿灰更是把脑袋垂得更低,浅金色的发丝遮住了眼睛,看不清情绪。
江临月没有因为他们的反应而动容,语气依旧坚定:
“跟挤不挤没关系。阿兔,你明年就够资格申请预备机械师考核了;阿咪,你的历史和社会学论文写得比很多地上孩子都好;阿灰,你在编程上的天赋连学院的预科老师都称赞。你们已经不再是需要挤在大人身边才能安心入睡的小孩子了。”
她顿了顿,声音放缓了些,但依旧没有商量的余地:“独立,是成长的第一步。拥有自己的空间,处理自己的情绪,应对夜晚的孤独,这都是你们必须学会的。我不能,也不会永远让你们依赖。”
她看着他们黯淡下去的眼神和垮下去的肩膀,心里并非毫无波动。
那些挤在一起互相取暖的夜晚,何尝不是她冰冷人生中的慰藉?但她必须硬起心肠。
雏鹰终要离巢,过度保护只会折断他们飞翔的翅膀。
“这是决定,不是商量。”江临月站起身,结束了这次短暂的家庭会议,“都回自己房间吧,整理好明天开学要用的东西。晚安。”
她率先转身,走向自己的主卧,没有回头。关门的声音并不重,但在寂静的夜里,却清晰地敲在三颗年轻而不安的心上。
客厅里,只剩下三个面面相觑、不知所措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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