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离用红绳穿了水龙玉,往脖间一系,也笑说:“你刚才想问我这块玉从何而来吧?”
我愣了一下,点点头:“水龙图腾的玉,非官家不可有。”
“我养父的。”苦离说,“其实也不全是。我九岁时,在倾城楼遇见我养父和一位公子。我站在旁边盯着他们看,那公子本来要把玉石送给我养父,结果就转送给我。”
“你养父是朝官?”
苦离点点头,吁口气又道:“我娘是倾城楼的一个姑娘,与我养父有一段情缘。我养父收养我后,几年后却遭了劫。他留了条性命,又辗转将我带回倾城楼。没过多久,他与我娘先后去世了。”
她的脸上倒是云淡风轻。仔细想来,也是一段凄惨的往事,其中更有出入与隐瞒,但我并未细问。谁没有点事藏着掖着,不说出来不是因为不信任,而是没必要。事情多了就泛苦水,苦水多了就泛矫情,而我霍小茴最忌讳矫情。
我道:“没事儿,以后咱俩踏歌而行,活得好好的,你养父娘亲若泉下有知,肯定也开心。”
苦离笑道:“你遇到再困难的事也往好处想,一往无前的样子,这点好。”
我蓦地想起另外一件事,又问,“怎么倾城楼里还种着茴香花?”
“你倒挺在意那星黄小花。”她神情诧异,“那是暖菱种的,倾城楼也就她有这份闲心,其他的石头姑娘们都忙着招揽客人。”
说起石头,我忽然狐疑地望着她,“听珊瑚说,倾城楼里的姑娘名字都是石头,越好的姑娘名字越宝贝,反之亦然。据说有一个姑娘,跟老鸨有干亲,原先叫做沙泥……”
我还未说完,苦离笑意尽失,满脸写着“哪壶不开提哪壶”七个大字。我又道:“苦离这名字不好。”
苦离哼了一声,怒道:“怎么不好了?难道要改回叫沙泥么?”
我笑了笑,用指尖沾了点茶水,在桌上写下她的名字,又在“苦”与“离”的旁边各写了两个字,说:“呐你看,清苦,离分。这是说你一辈子又穷又凄惨。咱们不是说好要开开心心踏歌而行么?”
苦离惊道:“那怎么办?”
我低头沉吟片刻,灵光一现:“有了!”遂把桌上的四个字抹去,又沾了点茶水,写了两个字。
“行了,把苦离两个字改改就好了。”
抬眼见苦离一脸疑惑不解,我解释道:“这个楛字,是楛树的楛,楛树皮粗糙,不精细,刚刚好称你平日不梳妆穿补丁衣服,不辨男女的模样。”
苦离的脸色瞬间变青,刚要发作,我慌忙拦住,“哎哎,等我说完再狂躁。”于是指着那个“璃”字,又道:“这个字呢,琉璃为意,预示四彩流光灿若夏阳。你看,从楛到璃,不就是说从今往后,你会越变越好么?”
半晌无话,苦离面色微红,双眼眨巴了几下:“谢,谢了。就叫楛璃吧。”
“哈,那你决定用了?”我欢喜之至,随即又是一声长叹,“想我晃荡十八余年,家中兄弟三人。四书五经诗词歌赋与他们同学,样样不及。今日倒像学富五车,满腹经纶。原来才华这玩意儿,关键看衬托物是谁啊。”
楛璃愣住,脸色再一次变得铁青。
我笑着拍拍她的肩:“开玩笑呢。”随即又从包袱里掏出青凉心法,递与她:“以后你我也要同甘苦共患难,这本心法我每日翻看,觉得心气顺畅。见你有些功夫底子,不如也读一读?”
楛璃迟疑了一下,道:“我只学了功夫,没有练过气息。”
我惊道:“这是为何?”
楛璃道:“我跟着养父那几年,也就略略学会认字与三两本诗书。他虽有武艺,却只教了我一点五行盾术,说可以卖艺糊口。那些招式,都是我偷偷跟着学来劫富济贫的。”
她的语气起初有些凄清,说到劫富济贫,倒是一副侠客气概,得意非凡。
我愣了愣,只觉这身世可怜又凄苦。然则世间不幸者为多,真正可悲的是那些只会顾影自怜之人。我笑道:“那也无妨,你我同生共死一场,也算生死之交,这便是天大的好事。”
楛璃听了我的话,也扯起嘴角,潇洒一笑。
第二章踏歌行(五)
9.
刚拿了行李出房门,就听楼下一阵喧哗忙乱。我与楛璃趴在栏杆上往下望去,只见七八个身穿对襟圆领蓝缎长衫的人进了客栈,拿了张画,对照着四处搜寻。除了颜色,这身打扮跟倾城楼的白衣打手如出一辙。
我愣了片刻,随即赞道:“你干娘真阔绰,养打手愈养愈体面。”
楛璃也目不转睛地盯着楼下,赞道:“这些人我倒没见过,看他们身手敏捷,武艺定在那些白衣人之上。”
那些人迅速搜完了一楼,朝二楼走去。我心中忽然有凉风吹过,缓缓转头望向楛璃,她也一脸苦笑地看着我。
我叹口气,问:“我们可是在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楛璃答非所问:“这些人是来寻我们的吧,这是几楼?”
这是三楼。
愣怔了半晌,楛璃道:“逃定是来不及了。”
我点点头,“唯今之计——”
楛璃看着我,又看了看自己,打量片刻眸光一闪,我心领神会:“障眼法!”
事不宜迟,我们立刻蹿进最近的一间屋子,锁好门,正要从行囊中去衣服,抬头一看,当场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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