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奇很理解熊兽人的焦虑,但是他也很清晰地认识到对手的实力,在一名魔导师面前,他这一个中阶德鲁伊学徒的任何攻击手段都派不上用场。此时他恨不得自己真的是奈尔心中认定的高手,比如,高阶德鲁伊,就能够给天上失去护盾的魔导师补上一记要命的打击。
此时此刻,拉奇唯一能做的,就是一遍又一遍地给奈尔施放初级生机勃勃,这个二阶生命法术能够略微缓解疲劳,重新为困顿的躯体注入活力。
不过作为生命系魔法,生机勃勃讲究细水长流,温润滋养,与效果类似的光明系魔法容光焕发相比,后者效果立竿见影,但透支受术者的生命潜力,法术效果过去后会有更长的反噬疲劳期,而前者安全无副作用,但是完全见效需要一定的时间。
在生命元素犹如天降甘霖,洒向奈尔干涸的躯壳的时候,之前被他吞进肚子的涤心草开始发挥神奇的力量。熊兽人感觉体内仿佛预先中下了无数细微的种子,此刻得到生命魔法的滋润,开始生根萌发,将他散沙一般的躯体重新凝聚起来。
奈尔感觉自己恢复了五成力量,正准备强打精神,虎躯一震,宣告超级英雄归来,却被拉奇一个眼神,瞪回成了孱弱的小绵羊,在翼人头领凌厉的审视下瑟瑟发抖,楚楚可怜的小眼神试图唤起半空中那位裁决者的怜悯。
拉奇觉得凭借翼人的视力,应该看不到熊兽人那精确到每一条脸部肌肉的精湛颜艺,但是他的肢体语言,已经具备了足够的迷惑性了。
俄鲁斯发出一丝哂笑,他读到了那个大块头高阶射手的无力与恐惧,但是自己没有理由放过他。濒临死亡的恐惧激发了俄鲁斯的凶性,什么绑架换赎金计划已经完全被他抛在脑后。连同那大块头在内,这整条船上的所有人都已经改签了通往死亡之域的船票。
翼人头领抬头环顾他的整支队伍,在原地承受了两轮箭雨之后,这群最优秀的战士已经重新做好了冲锋的准备,同伴的伤亡大大激发了队伍的斗志,只要再靠近一点,魔法的风暴就将席卷那条罪孽深重的飞船。
俄鲁斯将右手平举到左肩,然后用力前挥,指向前方,那是翼人们代表冲锋的手势。他一边带头振翼前进,一边吟诵起风之铠的魔法咒语,风之元素迅速在他身边集结起来。
是翼人头领成功凝聚出魔法护甲,还是熊兽人射手抢先再次击发,胜利的天平之上,双方正争夺着这枚至关重要的砝码。
不过,在双方都忽视的角落里,在灯光没有笼罩到的黑暗之中,还有十数双眼睛,在关注着战斗的动向。
不同于顶层甲板上的盾战士们仅仅身着皮甲护身,露台上的矮人盾战士们完全就是一群严严实实的铁皮罐头。而他们的头领泰德,和需要保证身手灵活性的飞斧手和投枪手们,都身披一套全身链甲,充分显示了矮人们对金属护具的执著。而矮人们的远程武器也同他们的护甲一样实在,两箱手斧和三捆长矛,被抬上露台放在地上的时候发出好一阵“哐当、哐当”的声响,整条飞船都能感受到那结实的分量。
矮人飞斧手们取出两把飞斧别在腰间两侧,投枪手们解开了其中两捆投枪上绑缚的绳索,各自拣选了一杆投枪握在手中。
另一捆投枪的数量要少得多,并不是用绳索简单捆住,而是用一张布帘束在腰部。泰德亲自解开了布帘卷,小心翼翼地在露台上平铺开来,十来杆样式各不相同的投枪整齐地插在布帘上均匀分布的孔洞之中。
矮人们完成这一切准备工作甚至在玛丽娜小姐完成火焰结界之前,但是忙活了好半天之后,明明已经可以投入战斗,他们却一直保持着袖手旁观。甚至当波克先生听从奈尔的号令准备出手时,泰德还阻止了他。
矮人头领的目光在地上的布帘卷上从左到右,又从右到左徘徊,间或着抬头关注一下空中的情况。当熊兽人挽弓搭箭的时候,他的目光终于停留在了布帘卷的最右端,那里是整排投枪之中看起来最缺乏金属的亮泽,最质朴,最陈旧的一杆。
论到战斗经验,真正上过战场,经历过血雨腥风的泰德,要比奈尔这个纯理论派丰富得多,所以,他比奈尔更早地断定出俄鲁斯的等阶:魔导师,一个战斗力完全碾压高阶职业者的存在,因此,不论奈尔的绝招到底能收获什么样的效果,他也必须拿出自己最厉害的手段,给这次狙杀加上一重保险。
他抽出那杆最不起眼的投枪,两道目光仿佛凝成了实质,左右分别一扫,将露台上散落的部众拨开,紧接着一溜小跑消失进了船舱之中。
波克先生再次看到泰德出现在自己的视线中时,他甚至有点怀疑自己的眼光,这个矮人仿佛已经不再是那个身高只到他腰间的小个子。冲出露台的泰德像是一个出传说绘卷中走出来的古代英雄,高举着投枪,向飞翔的恶龙挑战。他的臂膀雄壮有力,他的跳步灵巧而扎实,他坚毅的眼神已经将半空中的目标刺个洞穿。
眼看着泰德已经跑到露台中段,手中的标枪呼之欲出,那一次神奇的跳动降临了,泰德被瞬间定格在了半空中。
“崩坏宝石!”和矿物打了半辈子交道的泰德脑海中迅速闪过一丝灵光,这种物质是传说中在神明间的战斗中崩落的神界碎片,功能很单一:让宝石重量十倍以内的无生命物质彻底湮灭。从它的来源就可以想象到这种宝石的稀有性。通常来说,这玩意被应用于摧毁城市的防御结界,属于国家级战略资源。
“暴殄天物啊!”泰德在心里咒骂道:“搞到一块这种石头,可以让一个普通矿工晋升到四镐!这家伙太可恶了,败家玩意必须死!可不能再让他随便糟蹋宝贝了。”
但是这一下定格严重打乱了泰德的冲刺节奏,落地之后,他狼狈地一个踉跄,差点断送了之前蓄积的动力。但是矮人血液中对于守护财物的执著激发了他的潜能,他拼命稳住了身躯,又向前迈出两步,赤红着双眼,咬着后槽牙,将标枪瞄准目标掷了出去。
矮人蛮牛般的冲刺惯性继续推动他前进,不过他的眼里只有那杆离手的标枪,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冲到了露台边缘,直到一脚踏空,才惊醒了过来:“大地之神保佑,人类小子的网兜一定要争气啊!”
泰德完全放弃了自我救赎,把生存的唯一希望寄托给了刚刚还在和自己拌嘴的人。他的整个身躯都贴在了拉奇的藤网上,有链甲覆盖的身躯还好,但是露在头盔外的整张脸倒了大霉,粗糙的藤条在他的脸上犁出了道道沟壑,鼻子被压扁了,嘴唇被砸在牙齿上,幸亏两只眼睛都处在藤网上的孔洞中,使得他还能持续地关注他的战果。
俄鲁斯等待着集结而来的风元素铸造出风之铠甲,但是,集结而来的并不仅仅是风之元素。
俄鲁斯突然察觉到他的下腹接触到了一个物体,随后,那个物体柔滑地进入到他的体内,游过他的胸腔,顺利得仿佛他的体内本来就存在着这一个通道,然后从他的背后穿出,然后接触到他强壮的翼骨,在制造出一阵瘆人的摩擦声之后,终于停了下来。
俄鲁斯感觉到体内传来一丝寒意,这种寒意来自于翼人们最鄙弃的金属制品,但这一丝寒意很快就被驱散,取而代之的是包裹整个胸腹的温热,那是漫涌的鲜血带来的温度。
他圆瞪双眼注视着自己的下腹部,那里有一小截暗哑的金属,即使在飞船强烈的探照光束下,也没有折射出哪怕半点光彩。在那截只有婴儿手腕般粗细的圆形金属杆上,一道深刻的凹槽清晰可见,而自己滚烫的鲜血正顺着凹槽流淌而下,被夜风吹散,洒向大地。
俄鲁斯明白,他已经完蛋了,死亡之神的感召在他耳边吟诵。在向那位神明报道之前,他拼着残存生命力,张开嘴,试图对部下们下达他最后的一道命令,可是从他破损的身躯中涌出的血水淹过了他的喉咙,他只是艰难地发出了几声轻微的呵、呵声。他又尝试举起他的右手,但是整条手臂都几乎不听使唤了,只有右手的食指尖微微跳动了一下,虚弱地指向了那条飞船。
俄鲁斯的意识彻底消失之前,他听到两个截然不同的声音在空中碰撞起来,那是他的族人们悲愤的嘶吼声,和那条该死的飞船上雀跃的欢呼声。
这样的结果非常符合泰德的预期,不过当翼人头领在空中摇摇欲坠的时候,泰德也在破损的藤网兜内随风飘摇。矮人头领这时候才终于意识到自己患有严重的恐高症。俄鲁斯没有能听到,飞船上热烈的欢呼声之中,还夹杂着杀害他的凶手凄惨的救命声。
幸福来得如此突然,一直紧绷着心弦的奈尔突然发现自己已经不需要再努力了,空攒了一膀子力气的他一把拉过身旁的拉奇,狠狠地摇晃了几下,在把拉奇摇得晕头转向的同时,差点耽误了拯救英雄泰德。幸亏泰德毫无偶像包袱地大声呼救,狠狠地刷了一下存在感,才避免了和俄鲁斯同归于尽的命运。
失去了头领的翼人队伍疯狂地扑向希梅黎之光号,但是看似短短的一百余米距离却成了许多翼人的不归路,几乎每一次呼吸之间,就有一个翼人被箭矢或是投枪夺去性命。好不容易浴血奋进来到了有效的射程之内,残存的翼人们疯狂地将魔法喷射向飞船。
速度较快的闪电箭魔法在射向飞船的路途中就遇到了一层无形的屏障,那是玛丽娜小姐的火焰结界。闪电箭与结界碰撞之后,在空中荡漾开一阵火红的波纹,然后就像滴落池塘的雨点消失不见。速度较慢的风刃倒是穿透了结界,袭向飞船,但是飞船上的盾战士们可并不是摆设,他们手持盾牌,将自己和身后的弓箭手们保护得严严实实。
使用雷电系魔法的翼人们还惊讶地发现,不光是自己的魔法消失了,自己的身上还燃起了火焰,虽然起初火焰不大,但是无论是他们的衣物还是羽毛,都非常容易燃烧,星星点点的火光很快蔓延开来。使用风系魔法的翼人们连忙使用风息术为同伴灭火。
翼人们手忙脚乱,进退失据的关头,飞船上的远程职业者们可没有闲着,翼人队伍离飞船太近了,近到根本来不及做出躲闪动作,他们单薄的衣物对金属箭矢又毫无防御能力,以至于初阶射手们都能够精准地命中他们的要害。而熊兽人更是不得了,拿出一手散射绝技,一次开弓就是三箭齐发,箭箭夺命。
这场战斗变成了单方面的屠戮,整支翼人队伍如同落在温暖手心的雪花,迅速地消融不见。
“全歼来犯翼人!”熊兽人兴奋地对着通讯器宣告了战斗的胜利,随后,他扫视了一下整个甲板,所有人都活蹦乱跳的,佣兵们和船员们,不管是不是来至同一个团体,无论是不是同一个种族,都激动地相拥欢呼胜利,只有玛丽娜小姐安静地在打坐休息。他又补充到:“我方无人员伤亡,物资方面嘛,破了两块顶棚,烂了三排椅子。嗯,可以承受的损失。”
“泰德大人可是丢出去五十个金币!五十个金币知道吗!要不是这五十个金币,你们全都要死翘翘知道吗!还有我的脸,我的妈呀,真疼!”
翼人的王子折戟在桑多河畔,
灰色的长枪穿过了他的胸膛。
遥远的荣光,
心中的希望,
夜空之中的壮烈激荡,
从这一刻起再也与他无关。
啊!不幸的人啊,鲜花刚刚绽放就凋零消亡。
啊!幸运的人啊,不用面对未来的苦难摧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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