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兼参知政事的几位大人还因为春疫的缘故,不方便进出宫墙。季伯文听闻李庆祥匆匆出宫不知所为何事,他想要找那外头进来传信的禁军问话,奈何禁军也随李庆祥一道离开。也许是亏心事做多了,又上了年纪,疑心病越来越重,摸不清皇帝的举动就会令他疑神疑鬼,辗转难安。
季伯文已经无心在奏折上,自从皇帝恩准两位王爷出宫施粥,他悬在嗓子眼的那颗心就算灌完大缸的水也难以压制回去。他很少这么坐不住,连季燃当面的质问也没让他感到败露带来的惶恐,而此时此刻,他竟莫名的心慌。
季伯文心虚地往肚子填口压惊的茶,谎称老腰不舒服出去透气。在碧瓦下的廊庑一刻不停地眺望别处,等着李庆祥回宫。
李庆祥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人,季伯文还觉得自己是老眼昏花,他眯眼仔细瞧,那股不妙如雨后春笋的势头猛然高窜。
为何独独少了一人!
温离心头怒火烧得正旺,如今面对皇帝也得先平心静气地把粥棚发生的事细禀,他话音尚未落,皇帝气急攻心径自扫掉龙案上的奏折墨宝,朝着他怒吼。
“好他个武朝!算计朕险些失了首都!借机吃了朕三座城池!方才还杀了朕的弟弟!”
景司沅自记事起,还没见过皇兄愤怒失控的模样,他束手站在案下边侧,想要靠前安抚,奈何他手和锦袍浸满七弟的鲜血,他无措地抬手,在怒骂声里又滚落出了眼泪。
“对不起,五哥……”景司沅艳红的手和瘦弱的肩止不住颤抖,咽不下满腔地哭声,“我要是,我要是陪着他,就好了……”
景司忆的怒意忽然被什么扼断在咽喉,他怔然地看向自己唯一的弟弟。
大殿就这般安静良久。温离垂首望地,等待景司忆的问话。
皇帝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吓着了六弟。哭声像场灭除仇火的大雨,他在即将被燃烧的愤恨冲昏头脑的瞬间清醒,仍然无法平静地秋水眸扫过满地狼藉,他感觉到窒息,还有混乱。
景司忆回过身,仰首望向龙案后陈列在高架的琴。他阖目逼迫自己抑制内心那仿佛翻涌的岩浆,窒息感令他不禁一次又一次地深呼吸,他握紧拳头浑身发抖。
“五哥!”景司沅惊声大叫,眼看景司忆取下琴。
最后发泄般狠狠砸断在龙案上。
“说!你因何原因怀疑是武朝做的!”景司忆没有理会景司沅,他踏过古琴的残骸,径直走到温离膝前,一把拽拉起身,用那充斥红丝的眼如芒刺扎进温离冷若冰霜的眼中,“看着朕的眼睛!”
温离此刻已经感知不到冷热,只是失去灵魂的躯壳,无动于衷道:“卑职需要与陛下密说。”
“密说。”景司忆眼眸眯了眯,没有犹豫地转首和景司沅道:“阿沅你先下去休息。”
景司沅从来都是最听五哥话的那个,他抹了把泪痕,“嗯。”
外头殿门刚合上,景司忆退后半步踩着替苏重锦求情的奏本,被墨汁沾湿的脚底烙印似的盖出章,他的心火还在烧却克制着要暴起的情绪,“你知道刺客临死时要吐出来的东西是什么。”
“知道。”温离不假思索,答案于他而言是赤|裸|裸地,几乎脱口而出,“八年前七皇子就死了,如今死的这位是葛龄的孩子,这场阴谋的主导者就是季家。”
景司忆消化这个惊天动地的秘密只用了片刻,从震惊归于平静,他俄然拱肩缩背地耸动,像是憋着多大的笑,最后仰颈终于忍不住哈哈放声。
温离似乎讲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在逗趣他,使他哄然大笑。
景司忆捧腹,仿佛真那般好笑,眸光里连泪花都闪烁起来,他喉咙浮动把笑都吞进肚子,俨乎其然道:“不,今日死的就是朕的七弟。”
皇帝的答复不出温离所料,他漠然地应了声,“是。”
“所幸你下手杀得及时,天家的事岂容他人置喙。”景司忆觉察温离的古怪,“季伯文以假乱真为的是以后替朕的位置,如你所言,告诉你秘密的就是武朝人。何时的事,第一次见张时岂,还是在牢房里见苏重锦的时候。”
温离说:“苏重锦。他是从葛龄夫人口中得知的,至于证人,或许还需再稍等几个时辰。”
“胆与朕这么说,是已经找到有力的证据了。”景司忆端视,“第一时间没告知朕,你心里头究竟算计什么?不妨说与朕知。”
温离迎视,他从不怕眼神上的对峙,“关乎王爷身世且敢无端胡言,自然要调查出真凭实据才能禀明陛下,若流传于民间,也好以正百姓视听。”
“朕说了,他是朕的七弟,武朝人害死朕的兄弟,朕定要当京城子民的面杀了他们。”景司忆轻描淡写地把恨说了出口,他回身上阶拔出天子剑,抵在温离的脖颈,温润地说:“这是天家的秘密,不需要以正视听。”
“陛下露出真面目了。”温离抬指弹了弹剑身,剑鸣铮地一响,有些刺耳,他看着皇帝的眉皱起,“那少卿何时能回家?”
“哼,”景司忆垂了剑,不服气地说:“即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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