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边境要改向西行,他们路上不停车,在车厢内燃着保暖的炉子,敞着一侧的窗通风,偶尔用它热一热饼子和酒,到了时辰就换位置,让梅鹤卿进来歇息。
十二月的雪天冷得无情,温离连眸子也不愿露在凌冽的寒风里,风扑来,怀里揣着手炉都不顶用了。
他眯眼,在岔道将车停了。
“夫君。”
厢里闭目养神的梅鹤卿缓缓睁眼,听温离唤他,他推开车门,细碎的雪屑就扬去了面庞,“怎么了?”
温离已经站在白茫茫的雪地,转眸示意梅鹤卿循着他的目光望。
前方覆满雪的马道上尽是坑坑洼洼的印子,梅鹤卿随温离下车,注意到了地上来不及被大雪掩盖的痕迹,走到近处弯腰观察,雪里不单有鞋印,还有车辙子的印记,并且肯定载着重物,因为凹陷的程度太深了。按照半个时辰内的雪势,一个时辰后地上乱糟糟的脚印基本再没有踪迹可寻,这说明了什么。
“有队人马走在我们前头。”梅鹤卿挺直腰,朝着北边的路边走边查看,“鞋头往西,不排除是胡人。”
“人数众多。”温离补充道,“有可能是行军。”
梅鹤卿走回马车旁,“他们倘若途中暂歇,我们大概率会碰上。”
“绕路吗?不过这漫天大雪的,我怕迷失方向。”温离顾虑地看着正上马车的背影。
“不绕,我们去探探。”
面对这样恶劣的天气,没有屋墙遮蔽风雪,没有取暖保温的法子,人不可能长时间逗留,这极易睡过去而后再也醒不过来。
温离赶马,走得比先前慢,以防踏入对方布设哨子的范围之内。
狂啸的风淹没了声音,大雪隐蔽了周遭的一切,跟着雪中的脚印,走了约莫两个时辰直到天色昏暗,温离方在一块隆起的坡后止步。
他挑的是背风的位置,雪大,车轮足足陷了两寸有余,要是再继续,路更不好走了,“改步行探道吧,视野太模糊了,马车又不方便点灯,怕一不小心就进了敌人堆里。”
梅鹤卿裹着毯子,挨近暖炉睡了片刻,听声音就醒了,透过支开的门缝看眼夜色,“好,我与你一起。”
“你别去,留在这守着,”温离瞧着暗中的轮廓,不让去也是因为心疼,想眼里的人多睡会,“你不会功夫,我不放心。”
“我何时同你说过我不会,我只是怕伤了人,会受天谴。”梅鹤卿拢着兽皮外衣,由于要戴保暖的帽兜,他打入互市就一直散着头发,把肩前的捋到肩后,说着就出了车厢,“卸掉马绳,我们骑马,若是被发现了,逃也能逃得快些。”
温离盯着人下来,“从前在梅宅,我就觉着你下盘稳,健步如飞,该是练过的。”
他们解着拴住两匹马与车厢的绳索,梅鹤卿道:“小时候是为了强身健体,再者武将世家哪有不会拳脚的,就算是女儿身多多少少也要学几招,我不过是能不露则不露罢了。”
“虽说还不太明白你口中指的‘天谴’,但无妨,我知道你有你的顾忌,”温离踩马镫翻上来,“你是我夫君,我一定护你。”
梅鹤卿嘴角延着淡淡的笑,坐到马背,扥紧缰绳,“走。”
正如他们所料,在一片稍微平坦的地段,他们发现了隐隐闪烁着的火光,借雪的遮挡和风声的掩护,他们原地藏马,接着大胆地再接近一段距离,直到看清外围的情况。
看身上披的皮质甲衣,巡逻兵腰间挂着标志性的弯刀,确定是胡人的军队没错,但一时间难以估计兵力,要再看清就必须进一步,可这么做太冒险,有可能会遭巡逻队发现,暴露踪迹。
他们趴在冰冷的雪堆里,温离的十指都冻得通红了,他打算冒险,身旁的梅鹤卿扯住了他的狐裘,冲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再向前。
温离打消念头,俯卧着又观察了一阵。燃烧的火把在不远处来回晃动,除了两列在外围交叉巡视的队伍,后面只剩无尽的雪色,视野受阻,再逗留也无济于事。
他们相视一眼缓缓撤离,回到停马的地方,两人默契,晓得有什么话回了安置车厢的位置再说,这里离敌军并不远,若是有出来巡视的哨子,他们就有大麻烦了。
正当上马,一柄弯刀划破雪幕瞬息掷向梅鹤卿,马背上的温离听见破风的刀鸣,惊愕间伸手要拽一抹衣角,却来不及了。
温离没见过梅鹤卿动过功夫,就算知道是会些招式也免不了被吓得失魂落魄。
梅鹤卿马上下腰,轻而易举就躲开了。
与此同时,几个披着甲的胡人冲了过来,不知道嚷得什么,刀直接劈到跟前。
温离一甩马鞭,果决地冲梅鹤卿就近的一个胡人的脸扫去,一声脆响,胡人立刻丢掉刀,捂着眼珠子惨然地嚎啕。
他们来不及思考怎么暴露的,马背上动作幅度受限,温离一心顾着梅鹤卿,打退敌人便顺势抽了马,让马带人先走。
嘶啸一声马冲出去,梅鹤卿惯性倾身,不由攥紧缰绳防止落马,他回头看飘扬的雪,拉住马头,在跑出数十步后强行停下,调转方向又策马回去。
一定有胡人捎口信去了,再不脱身,更多的敌人追来,便是插翅也难逃。
他抽鞭激起马的冲劲,撞开围攻的胡人,“卓兰!”
温离甩得一手的好鞭,近战的弯刀根本近不了他的身,趁着胡人被马吓得退后,他两步上了自己的马,扥着就跟着梅鹤卿奔入大雪中。
“两个中原人,在我们军队周围徘徊!”
“难道是南晋派来的探子?”
“看穿的衣服,不像。”
躲在辎重背面避风的胡人交头接耳,中间的那位铠甲显然与其他人不同,默不作声地听着,沉着脸擦拭刀面。追兵已经派出去,只要一路朝西边追,总会发现这俩人留下的脚印。
温离不打算抛弃车厢内的东西,若来不及系上马,起码要带走食物,否则他们走不出这一望无际的雪地。
“一定是被附近的哨子发现了。”他将火折子藏进狐裘内的里袋,食物装在包袱挂到马侧,把插着匕首的皮套捆在大腿,“他们定知道我们会往西走,因为那是南晋的边界。”
梅鹤卿拿上水囊和出发前备妥的伤药,“要加快速度通知霍沐。”
温离愣了愣,只觉着耳熟,几年前听过,但一时记不起是何人了。
俩人事不宜迟,动身疾驰向西。
离开不足一炷香,胡人就来了,他们查看了留在原地的车厢,里头就剩木炭和暖炉,没搜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唯一能肯定的一点就是,这车厢的主子不是晋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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