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凛生远远瞧见那一曲流水蜿蜒而过,汇成一汪活水清湖,精巧的水榭立于其上,游人正在其中焚香品茗,颇有雅趣。
“这江阳酒家,可不只是寻常酒肆。”宋凛生出声为文玉解惑,“除开席面的‘八热八冷四扫尾’不说,其点茶、焚香、插花也是一绝,城中文人墨客多聚集于此,实为风雅之地。”
“哦——”文玉听了宋凛生的回答,拖长了尾音回应他。
宋凛生见文玉嘴上应着,目光却牢牢锁在溪流边对坐饮茶的男女身上,众人将衣袖挽起,手执兰草,没入溪流之中清洗。
“这便是我之前同你讲的——祓禊仪式。”宋凛生示意文玉走在前头,他紧随其后,“通过洗濯双手,来洗去灾妄、病痛。”
“我们也去凑个热闹吧!”文玉语调轻快,她头一回见凡间祭拜春神还有这样的讲究,眼中全是满满的好奇。
他二人在岸边的一方矮几边停下,其上摆有各色瓜果、茶点,以及祓禊仪式所用的兰草。
文玉率先取了兰草握在手中,却并未动作。
宋凛生也随之取下兰草,行至溪边,他仔细地挽起衣袖,双手合十将那兰草捧在胸前,嘴里念念有词地说着什么,紧接着一双手连那兰草没入水中。
清泠的溪流从他指缝划过,泛起几道波澜。
文玉也学着他的样子,将兰草捧在身前,她不知道宋凛生方才说了什么,不过想来应该是祈愿的话。
凡人有所求,可以求神拜佛,文玉心想,那她呢?她又该求哪路神仙呢?
文玉想了一圈,发现自己真是多虑了,她上东天庭的时日不久,相熟的神仙拢共也没几个。她思来想去,还是求自己的师父吧!到底是自家人!
求是春神保佑!叫宋凛生一生顺遂、平安无虞。
文玉念完,粲然一笑。师父!你可得给我开个后门!先保佑我啊!
她将双手浸入水中,洗濯片刻,随后放开那兰草叫它随水而逝。
“文玉娘子——”
文玉闻声回头,原来是宋凛生在唤她。
他在方才那方案几旁席地而坐,此刻正提着茶碗斟茶。他维扬手中的陶壶,向文玉示意。
“来啦!”文玉提着裙摆起身,两步便过去坐下。
只见宋凛生率先斟了一碗,并拢两指将其向文玉推来,待茶碗停在文玉面前,他便做了个请的手势。
“若是凛生没看错,这茶是今年新出的敬亭绿雪,产自明淮府,可是远道而来的‘贵客’呢!”
“敬亭绿雪?”文玉眉头一挑,赶忙将茶碗端起,置于口鼻间轻嗅。
宋凛生一双手捧着茶碗,慢悠悠地说道:
“坐酌泠泠水,看煎瑟瑟尘——”宋凛生话音未落,便叫文玉接了过去。
“诶!这句我知道!我昨夜才看过!”文玉笑意盈盈,她现在觉得自己就是个行走的国学宝库,信心满满地说道:
“无由持一碗,寄与爱茶人。”
她学着宋凛生的语调,将这诗句的下半句对了出来。耳畔是游人的嬉闹,唇边是茶水的清香,这一切都叫文玉觉得刚刚好。
“小宋大人!请!”
第29章
宋凛生含笑望着文玉,他二人手中虽是茶碗,文玉却一副敬酒的做派,端起茶碗与他相碰。碗盏交错间,发出醇厚而不沉闷的清响。
文玉与宋凛生对坐饮茶,听琴看花,好不恣意。
周遭的男女三三两两结伴而坐,或溪边净手、或吟诗作对,各有闲趣。
她活像是落入凡间的精灵,对万事万物都有着浓厚的兴趣,总是止不住左右探看,发辫摇晃起来跟拨浪鼓似的,不得安坐。
宋凛生瞧她那模样,真是同自己五六岁初次随父亲造访江阳酒家时别无二致。
“真是好生奇怪!”文玉探着身子观望着,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嗯?”宋凛生茶碗方到唇边,听见文玉说话,便停下回她。
“那日洗砚带小鱼灯回来的时候,分明说穆大人相邀的?”文玉眉目圆睁,视线扫过前后错落分布的人群,就是不见那个笔直如树一般的男子。
“更何况,你我二人同去江阳府衙的时候,他更是当面说请我们来江阳酒家吃席的呀!”文玉几番搜寻不见,便转头将这疑问抛给了宋凛生。
“怎么这会儿我们来了许久,穆大人却不见人?”
宋凛生闻言,也偏头逡巡一转,确实是未见着穆经历的身影。便推测道:“穆经历主持祭祀一事,杂务颇多,兴许是一时走不开呢?”
“方才贾大人不是也说,他是来帮穆经历盯着场子的吗?”
宋凛生出声打趣文玉:“你呀!倒不知是记挂穆经历,还是惦记着人家说的水席!”
文玉朱唇一撇,仿佛被踩中尾巴的小狐狸,佯装满不在乎的语气,反驳道:“我分明是怕穆大人错过这样别开生面的趣事,哪里是惦记什么水席不水席的。”
一言未尽,文玉瞧着宋凛生似笑非笑的神色,又磕磕巴巴地补充道:“我哪里……是贪图口腹之欲的……人。”
一说起口腹之欲,文玉的思绪便飞回了前几日,想起那“夜会鱼头精”的噩梦来,登时心虚不已,声音也渐渐弱了下去。
“哦?”宋凛生眼角眉梢俱是笑意,浓得化也化不开,“这么说来,文玉娘子对上巳水席定是一点儿也不感兴趣了!”
“不若你我二人这便出城往梧桐祖殿去,候着祭祀礼,也不必用饭了!”
宋凛生端起茶碗,送至唇边,以袖掩面,轻轻吹散碗中的浮沫,清亮的茶水面上倒映出他深入水潭的梨涡。
“那!那怎么行!”文玉想也不想便出声反对,话已出口,文玉才发觉自己太急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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