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江的浊浪,拍打着妈阁庙后那截歪脖子榕树的根须。陈阿生蹲在斑驳的树根上,粗布褂子被风扯得猎猎作响,指节捏得发白。
三百步外的广州府城门外,黑压压的人群像被潮水困住的蚁群,从三元里一直漫到荔枝湾。十几万人挤在官道两侧,哭喊声、咒骂声混着婴孩的啼哭,把五月的天都撕开了一道口子。陈阿生眯起眼,他看上很平静,可牛野要是在这里,一定会说,“离这小子远一点,这货眯眼睛了,要发飙了!”。
“阿生哥。”阿福,这陈阿生的小跟班,他猫着腰钻过来,后颈上还沾着庙前香炉里飘出的香灰,“里头又打起来了!官差拿水火棍捅人,有个后生被推下涌边,血把青石板都染红了……”他声音发颤。
陈阿生没接话,眼珠死死盯着城门楼子上那块“广州府”的匾额。阳光明晃晃地照在飞檐斗拱上,却照不进底下那片人间地狱——男人们背着补丁摞补丁的包袱,女人们搂着哭哑了的孩子,老人们拄着竹杖跪在泥地里,额头磕得青紫。他想起自己刚接手南洋贸易公司移民事务时,那些穷苦人挤在码头边,眼里闪着活下去的光:“陈总管,俺们不要银子,只要给块能种的地!”
“狗官!”身后的石头突然被砸得咚咚响,护卫阿猛一拳捶在榕树瘤上,指节渗出血珠,“这么多人,粮食不给,棚子不建!他们直接城门一关,连条活路都不给他们留啊!”他脚边躺着块碎了的木牌,上面“禁止出海令”的红漆还没褪干净,是几个后生偷偷从官府告示上扒下来的。
陈阿生把炊饼掰成几块,分给围坐的几个弟兄。他今年二十有七,已然成熟稳重,可此刻却比往日更深更暗。“广州府说啥?”他冷笑一声,“‘澳洲乃化外之地,流民去了必生祸端’‘大清子民当守祖宗田土’……”他猛地一拍膝盖,“放他娘的屁!有地谁移民?这些穷人祖宗的田土早就没了!我们家,在我爷那辈还有两亩薄田,到我阿爸,连爷坟头的地都他娘是租的!”
当年,十三岁的陈阿生会去跑海,就是因为家里没地,当时家里穷的,锅都揭不开。
“他们怕啥?”一直没吭声的护卫老陈突然开口,这老头五十出头,老货能打,此刻却像变了个人,“怕咱去了澳洲,学了本事回来造反?还是怕咱真找着活路,再也不给他们当牛做马?”他指了指城门外,“你瞧瞧!那些官老爷哪个不是田连阡陌?他们怕的是咱心里那把火——咱要的就是能挺直腰板吃饭的地!”
陈阿生站起身,榕树叶子在他头顶沙沙作响。他望着远处珠江入海口的方向,那里有星星点点的渔船,也有偶尔驶过的官船,桅杆上的三角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广州府码头是堵死了。”他咬着牙,一字一顿,“可咱广东有多少码头?新安的屯门、香山的淇澳、番禺的莲花山……每个小码头走个千把人,他们能派多少兵把守?”
阿猛眼睛一亮:“对!分散着走!咱自己的船多,大不了不租船了,叫兰芳的船队也过来些,多跑几趟的事。”
“还有潮汕帮的盐船。”阿福抹了把脸,“我表舅在潮阳码头撑船,说最近官府查得严,可私盐船照样往南走——咱给够银子,他们也有船。”
陈阿生转头看向城门外——有个瘦骨嶙峋的孩子正扒着官差的腿哭喊:“阿爷!我爹在澳洲!让我们去澳洲吧”官差一脚踹开,孩子滚进泥水里,如同泥娃。
“走!”陈阿生猛地一挥手,榕树下的弟兄们齐刷刷站起身,“今夜就命令所有船老大!新安、香山、番禺……每个小码头放一千人,装货舱、藏甲板,官府查得再严,能堵住所有口子?”他望着珠江上起伏的波涛,声音压得极低却掷地有声:“大清给不了大通路,咱就自己搞小通路!让船只到海上接驳成大海船,再去澳洲,老子到要看看大清水师有什么能耐!”
江风卷起他的衣角,远处传来零星的哭喊声。陈阿生攥紧了拳头,那里就是无数个和曾经他们家一样,只想找块地、活下去的穷苦人。既然广州府不让走大门,那就翻墙、钻洞、走后门,哪怕分散成千百股细流,也要把这活命的路闯出来!
“五月廿三,”他望着珠江口的方向,喃喃道,“大清,老子今日先让你三分,你要还逼上来,莫要怪妈祖的火炮不认人!”
五月二十五,
咸涩的海风裹着珠江入海口的腥咸,陈阿生蹲在“祈愿号”甲板上,粗糙的手指摩挲着腰间那把双管燧发短枪的铜制转轮。远处,广州府城楼的轮廓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城墙上“奉旨严查”的黄旗被风扯得猎猎作响。他身后的甲板上,三百余名衣衫褴褛的难民正挤在货舱与甲板间,孩子们蜷缩在麻袋堆里抽噎,女人们攥着破旧的包袱,眼神里满是惶恐与期待。
“总管,最后一艘船也走了。”阿福猫着腰钻过来,声音压得极低,“新安、香山、番禺的弟兄们都按计划散开了,每个小码头放了两三百人,官府就算想拦,也拦不住这千百条小船。”
陈阿生点了点头,目光扫过海面上零星散布的渔船与货船。这些天来,他们分头联络了沿海数十个不起眼的小码头——有的挂着渔村旗号,有的扮作运盐商船,甚至有几艘挂着澳葡商人旗号的旧船。每个码头放一千人,装货舱、藏甲板,甚至有人躲在压舱石的缝隙里。他知道,这法子虽慢,却能避开广州府的锋芒。“不开大船,不走官道,官府那帮狗官,总拦不住老百姓活命的路。”他这样对弟兄们说。
可就在晨雾将散未散时,一声尖锐的哨响划破了海面的平静。
“总管!南边有官船!”了望的水手大喊着指向东南。陈阿生猛地站起身,只见三艘挂着“广州水师”旗号的快船正破浪而来,船头尖刃劈开海水,溅起丈高的白沫。船头站着几个穿着铁甲的官兵,手里的长矛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是水师的巡船。”阿猛攥紧了腰间的短枪,“这些狗东西,定是闻着味儿来捞油水了!”
陈阿生抬手示意弟兄们冷静,目光却死死盯着那三艘官船。难民船队里,几艘装满了人的旧渔船正缓缓驶向深水区,船上的汉子们拼命划桨,试图与官船拉开距离。可那三艘快船却像嗅到血腥的鲨鱼,径直朝着最外侧的一艘渔船冲去。
“站住!不许走!”官船上传来一声暴喝。紧接着,快船一侧的铁锚“哗啦”一声甩出,钩住了渔船的船舷。几个官兵纵身跳上渔船,手中的长矛直接捅向船舱里的难民。
“住手!”阿猛怒吼一声,却被陈阿生抬手拦住。
“别急。”陈阿生眯起眼,看着那几个官兵跳上渔船后,竟直接冲进了船舱。片刻后,船舱里传来难民的哭喊与咒骂,紧接着,几个官兵拿着几小袋东西走了出来——那是难民们砸锅卖铁凑出来的银子,是他们最后的保命钱。
“他娘的!”阿猛一拳砸在船舷上,“这些狗官,比土匪还狠!”
陈阿生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他见过官府欺压百姓,却没见过这群水师官兵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张胆地打劫难民的救命钱。“开舱门。”他低声下令,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
“总管,真打?”阿福握紧了手中的火铳,指节发白。
“他们逼的。”陈阿生缓缓抽出腰间的燧发枪,枪管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咱忍了这么多天,没跟广州府硬碰硬,就是不想让这些难民再遭殃。可这些狗官……当我们海佬是什么?当妈祖是泥菩萨么”他咬紧牙关,“我日他娘,连这些老百姓最后一点活路都要断!”
三艘快船上的官兵似乎察觉到了异样,正对着难民船队指指点点。其中一个军官模样的官兵抬手大喊:“那边的船!都停下!接受检查!”话音未落,陈阿生猛地一挥手。
“放!”
数十支弹线步枪同时喷出怒火。子弹如暴雨般倾泻而下,铅弹撕裂空气,发出尖锐的呼啸。最前方的那艘快船船头瞬间被覆盖,几个站在船头的官兵甚至来不及反应,便被掀翻在地,鲜血溅满了甲板。船上的官兵慌乱地举起步枪还击,可他们的火铳射程短、装填慢,在妈祖军训练有素的水兵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继续打!”陈阿生大声吼道,手中的双管燧发短枪再次响起。第二轮子弹射出,正中第二艘快船的中舱。船舱里的官兵被打得东倒西歪,有人捂着肚子惨叫,有人试图冲向船舵,却被后续的霰子弹击中胸膛,倒在地上抽搐。
第三艘快船上的官兵见势不妙,试图掉头逃跑。可妈祖军的火枪手早已锁定了目标,第三轮子弹精准地射向舵手。船舵失去控制,快船顿时失去了控制,在海面上打着旋儿。
谁他娘冲去舵位,就瞬间被打成马蜂窝,三四个现在硬挺挺的,躺平在甲板上。
“冲上去!”陈阿生大喝一声,带着数十名水兵跳上了小艇。他们手持短刀与火铳,朝着搁浅的快船冲去。甲板上的官兵早已被打乱了阵脚,有人试图反抗,却被妈祖军的水兵一刀劈翻;有人跪地求饶,却被踩着脑袋按在地上。
不到半刻钟,三艘快船便彻底失去了战斗力。船上的官兵或死或伤,剩下的几个活口被捆得结结实实,扔在了“祈愿号”的甲板上。陈阿生站在船头,看着那些被救下的难民——他们有的抱着被抢走的银子痛哭,有的跪在甲板上连连磕头。
陈阿生只是望着远处广州府城楼的轮廓。晨雾渐渐散去,城楼上的黄旗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咱没想跟满勤官府拼命。”他低声说道,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可这些狗官……连最后一点活路都要断!”
海风卷起他的衣角,远处传来难民们的哭声与感谢声。陈阿生握紧了拳头——今日这一战,或许会让广州府震怒,可他知道,这些穷苦百姓要的不过是一口饭吃、一块地种。既然官府不给活路,那他们就自己闯!哪怕前路是刀山火海,也要闯出一条生路来!
“开船。”他低声下令,声音沉稳而坚定,“继续送人走。今日打退了这群狗官,明日……咱还要送更多的兄弟去澳洲!”
江风呼啸,海浪翻涌,“祈愿号”护送着上百条小船,缓缓驶向深水区,船尾拖曳出一道长长的白色浪痕,仿佛在向广州府宣告,逼急了,妈祖也会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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