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宁五年的初冬,洛阳城还沉浸在北伐大捷的余韵里。
前几日,天子銮驾自北疆凯旋,那场面堪称数十年来未有之盛况。司徒率百官迎于城外三十里亭,北军五校、羽林新军甲胄鲜明,列阵道旁,锋刃如林,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闪烁着令人心寒的冷光。缴获的鲜卑战马引颈长嘶,俘虏的胡酋垂头丧气,被铁链串成长队,在万千洛阳军民震耳欲聋的“万岁”欢呼声中,蹒跚前行。
龙旗仪仗簇拥着那辆驷马安车,车驾上的天子刘宏,身披玄色常服,外罩一件象征得胜归来的赤色斗篷,面容沉静,目光扫过夹道的人群,偶尔抬手致意,引来更狂热的声浪。他看起来,完全符合一个刚刚取得辉煌武功的年轻帝王应有的姿态——威严,自信,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俯瞰众生的疲惫。
然而,这份沉静之下,唯有他自己知道,内心深处翻涌的并非全是喜悦,更多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北伐鲜卑的胜利,是必要的,它打出了国威,练出了新军,凝聚了人心,也让他这个一度被视作傀儡的皇帝,真正掌握了足以震慑内外的刀把子。但……这远远不够。
“陛下,风大,请回舆内吧。”贴身侍奉的老宦官声音谦卑,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切。这是张让手下的人,刘宏用着,却从未真正信任过。
刘宏微微颔首,放下车帘,将外界的喧嚣隔绝开来。车内空间宽敞,铺着厚厚的毛皮,暖炉散发着融融热意。他靠在软垫上,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却不是燕然勒石的豪情,也不是德阳殿前受俘的荣耀,而是大军开拔前,在并州、幽州边境看到的那些景象——被胡骑焚掠后的残垣断壁,失去亲人的百姓麻木的眼神,还有为了支撑这场战争而几乎被掏空的府库账册。
“打天下易,治天下难……”他无声地喟叹,这句古老的箴言,此刻有着前所未有的分量。他,一个来自后世的灵魂,比任何人都清楚,脚下这个庞大的帝国,看似赢得了对外战争,其内部早已是千疮百孔,正在加速滑向那个已知的、万劫不复的深渊。
黄巾之乱,那场几乎葬送了大汉四百年国运的农民大起义,距离爆发,满打满算,也只有不到四年了。它的根源,绝非简单的“妖道惑众”,而是深植于土地兼并、吏治腐败、流民遍地这三大毒瘤之中。
庆典的喧嚣持续了三天。刘宏按照礼制,完成了所有必要的仪式——祭告太庙,大宴功臣,封赏将士。他以无可挑剔的帝王仪态,安抚了以司徒袁隗为首、主张对胡怀柔的老臣;重赏了皇甫嵩、段颎等浴血奋战的将领;甚至对那个看似粗豪、实则心思浮动的大将军何进,也给予了表面上的尊荣。
但在无人窥见的深夜,他独自坐在南宫的温室殿内,对着巨大的牛皮舆图,目光死死盯着的,不再是北方的草原,而是帝国的腹心之地——冀州、豫州、青州、荆州……这些在史书中,即将被“黄巾”二字染成血色的大州。
“不能再等了。”他对自己说。凯旋的荣耀和兵锋的威慑,为他赢得了短暂的、宝贵的窗口期。他必须利用这段时间,亲眼去看看,去确认那疮痍遍地的现实,去找到那条能够“釜底抽薪”,逆转命运的道路。
第四日清晨,天尚未亮,一队约二十余人的骑手,悄无声息地自北宫一处偏门驰出。他们皆作寻常商队护卫打扮,衣着朴素,鞍鞯普通,马匹也是常见的河曲马,而非御苑良驹。为首一人,身披灰色斗篷,风帽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线条硬朗的下颌,正是当今天子刘宏。
紧随其后的,既有身材魁梧、眼神锐利的羽林郎伪装成的护卫,也有两名看起来像是账房先生的中年文士——他们是东观秘阁出身,精于算学和记录。还有一位面色沉静、气息内敛的青衣人,他腰间佩着一柄造型奇特的短剑,剑格并非装饰,反而像是某种机关,此人乃是“御史暗行”中的佼佼者,代号“玄圭”。
这支队伍,如同水滴汇入江河,很快便融入了清晨忙碌的人流,沿着官道,向东北方向的冀州而去。
刘宏拒绝了卢植、皇甫嵩等重臣的陪同劝谏。他需要最真实的声音,最原始的景象,任何层层的汇报和过滤,都可能失真。他必须以最直接的方式,去触摸这个帝国的脉搏,哪怕那脉搏微弱而混乱。
离开司隶,进入冀州地界,最初的官道尚且平整,沿途也能见到炊烟袅袅的村落。但越是深入,景象便越发不同。
时值冬闲,按理应是农人休养生息、准备年节的时候。但道旁的田地,大多荒芜着,枯黄的杂草在寒风中瑟瑟抖动。许多田埂坍塌,沟渠淤塞,显是久未修缮。偶尔能看到一些在田间劳作的身影,也是衣衫褴褛,面有菜色,动作迟缓麻木。
这与北伐大军路过时,地方官组织的“箪食壶浆”的欢迎场面,判若云泥。
刘宏勒住马缰,目光沉沉地扫过这片萧索的土地。他抬了抬手,一名秘阁文士立刻会意,从行囊中取出炭笔和硬皮纸簿,开始快速勾勒地形,记录田亩荒芜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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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公,”玄圭驱马靠近,声音低沉,“前方三里,有一处村落,可要歇脚?”
刘宏点了点头:“去看看。”
村落比想象中更为破败。土坯垒砌的房屋大多低矮歪斜,许多屋顶的茅草早已被风吹散,露出光秃秃的椽子。村口歪歪扭扭地立着一根幡杆,上面挂着的布条早已褪色,看不清原本的字样。几条瘦骨嶙峋的土狗有气无力地吠叫着,几个穿着破旧棉袄、脸颊冻得通红的孩子,躲在断墙后,怯生生地打量着这群不速之客。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贫穷和绝望的气息。
刘宏下马,步行入村。他走到一口水井边,井沿的石块破损严重,井水浑浊。一个老汉正佝偻着背,用木桶费力地打水。
“老丈,叨扰了。”刘宏上前一步,用的是略带幽州口音的官话,这是他刻意模仿的,以免暴露身份。
老汉抬起头,露出一张布满沟壑、写满风霜的脸。他浑浊的眼睛警惕地扫过刘宏和他身后那些明显不好惹的护卫,瑟缩了一下,低声道:“贵人……有何事?”
“路过此地,想讨碗水喝。”刘宏语气平和,示意护卫们散开些,不要吓到村民。
老汉犹豫了一下,还是从井里打上半桶水,用一个缺口的陶碗舀了,颤巍巍地递给刘宏。“水……水浊,贵人莫要见怪。”
刘宏接过,并不嫌弃,喝了一口。水带着一股土腥气和寒意,直透肺腑。他将碗递还,状似随意地问道:“老丈,今年收成如何?眼看快过年了,村里怎么……这般光景?”
听到这话,老汉脸上的皱纹似乎更深了,他重重叹了口气,蹲在井沿边,摸出旱烟袋,却半天没点燃。“收成?哪还有什么收成……地都不是自己的了,忙活一年,交了租子,剩下的连糊口都不够……”
“地不是自己的?”刘宏在他旁边蹲下,这个动作让他身后的护卫们心头一紧,却又不敢阻拦。
“没了,早没了。”老汉吧嗒着空烟袋,眼神空洞,“前年,清河那边的张老爷家,说俺家小子欠了他们的印子钱,利滚利的,还不上,就把那十亩薄田抵了去。如今,俺们一家子,倒成了张老爷家的佃户。”
“佃户?租子几何?”
“五成……”老汉的声音更低了,“年景好时,勉强饿不死。年景稍差,就得卖儿卖女……”他指了指不远处一个躲在母亲身后、瘦得像根豆芽菜的小女孩,“她姐姐……去年就……被张老爷家的人带走了,说是抵债……”
刘宏的心,猛地一沉。土地兼并,高额地租,逼良为娼……史书上的冷冰冰的字眼,此刻化作了眼前老汉绝望的眼神和那个小女孩惊恐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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