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的鸟儿啼鸣,穿林时叽喳声不断,随着“咯吱”一声门响,一道挺粗的男声传了过来:“俩小娃娃还没吃饭吧?今儿个正好烩面,一块儿吃些?”
说话的是陈郎中的相公方万年,虽然上了年纪,却仍然高大魁梧。
他和陈玉是老妻少夫,汉子是个药郎,院里那一排药材就是他上山采的。
方万年少时登高采药摔伤了手臂,到陈玉这来换药,一来二去俩人便熟了。
陈玉早年做寡,身边还带了个小哥儿,他有手艺有底子,瞧上他的鳏夫不少,可要说真心,哪来的真心,要么是惦记娶了他家里便不愁生病了,要么是想他洗手做羹汤,安心持家少再抛头露面。
陈玉一个哥儿,做郎中处处不便,尤其碰上汉子,或需脱衣诊治,着实左右为难。
可他不愿意守着灶台那一亩三分地,他相公在世时同他说过,翱翔的鸟儿是不分雌雄的,只要羽翼丰满,谁都可以展翅高飞。
陈玉持刮片将秦既白背上的脓水轻轻刮掉,指头在他后背骨头处按了按,沉在梦魇里浑身冷汗的秦既白一声痛吟,大力抽动了下又倒头昏睡了过去。
“骨头没断,该是裂开了。”
裴松蹲在一边沉默不语,眉心紧锁成川,后悔的指尖快将手心抠烂了。
他是眼瞧着秦既白挨打的,是眼瞧着他浑身发烫滚汗的,可他都没在意。
忽然,一道细碎的声音轻颤着传了过来:“松哥,我不疼。”
裴松抬头看过去,秦既白正偏着头看他,惨白的脸上挂着丝不合时宜的笑容,看得他眼泪都快滚出来了。
裴松赶忙偏开头,伸手擦了把脸,蹲到秦既白跟前,将他冰凉的手握紧了。
一把小木凳适时地放到了屁股后面,裴松感激地看了陈玉一眼,拉着坐到了秦既白身边。
说不出话,也不知道该说些啥,问他疼不疼?问他忍不忍的了?或是啐骂秦家老汉不是个东西?
在眼下这个时候,都很难说出口。
裴松抿了抿唇,伸手将秦既白汗湿的头发往边上拨了拨:“你小子挺硬气啊,这都不喊疼。”
动一下秦既白就呲牙咧嘴一下,他却执意回握住裴松的手:“我挺沉吧?”
背了他一路了,挺沉的吧?
裴松偏开脸怅然地笑,回过头来揉了把汉子的脑瓜:“你这算什么沉?哥喜欢壮实的,你还是瘦。”
秦既白丧起脸,裴松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了,正在懊恼,陈玉捣好药走了过来。
和家里那黏黏糊糊的绿草药相比,陈玉手里的膏药就显得正经许多。里面加了几味凝血增肌的药材,混在一起一股不多好闻的味道。
陈玉说:“这药得勤着换,待会儿我再配些汤药,叫他多躺些时日,少操劳。”
裴松在边上点头如捣蒜,秦既白指头抠着草席:“就不用了吧,歇歇就成了。”
汤药价贵,他命不值钱,不划算。
裴松没说话,目光全都凝在陈郎中手里的刮片上。
该是很疼的,药膏涂上的瞬间,那薄薄的皮肤就跟着抽动一下。
一张骨头架子的背,绷得紧紧的,宛如一张随时都会折断的破弓。
陈玉一个郎中,来他这看诊的姑婆许多,他虽不好打听事儿,可灌进耳朵里的闲话从来不少。
方才听几人说话,就知道了七七八八,心疼裴松也心疼这年轻汉子,手下动作都轻了许多。
涂好膏药,陈玉到门外喊人,不多会儿,方长年便跑到了院儿里,他身着襜衣,手里握着木铲子,一看就知道是在做饭。
“我那木片子你放哪儿了?乱弄找不见!”
方长年迈步进屋,跟着在边上陪笑脸:“我哪敢乱弄啊,就放棉布下头了,都叠好的。”
他把铲子放到一边,好脾气地给陈玉翻出来,成捆的木片子都用细布条扎好,他解开绳结:“要几片啊?”
“拿给我就成,你忙去吧。”
方长年便笑嘻嘻地全数放到看诊的方桌上,临走前,又忍不住偷亲了陈玉一口。
陈玉急地攥拳头捶他:“人都看着呢!没个正形!”
方长年得了趣,也不管身上疼不疼,拿起铲子就出了屋。
陈玉被闹了个大红脸,垂着头将木片子拿了过来。
木片子用水蒸煮过,刮得细致没有毛刺,用在骨头断裂的地方固定住,以防平日里不注意再加重了伤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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