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半明半昧的娑罗花,同样垂落在影子五指间。
影子垂首观花,单烽看不到他的眼睛,却能感觉到,一股异常幽沉的恨意。
单烽道:“你见过?”
影子道:“我见过。”
僧尸消散,积雪弥勒亦痛呼一声,瞳珠在新生肉膜里不停瞬动,仿佛迟迟未能破蛹的一尾死虫,透出怨毒之至的冷光。
果然,供奉一消失,它复原的进程就被打断了。
单烽挑眉道:“你还会障眼法?”
“小把戏罢了,”影子把玩着那一朵花影,以手背向外一拂,“你还不去?”
娑罗花在僧尸间飞旋,沾衣即隐,转瞬挟一团脏器冲出。单烽心领神会,向弥勒一跃而起。
飞花红雨乱落处,刀如疾雷奔闪!
最后一道刀光透体而出,弥勒轰然倒撞在山崖上,形骸迸碎,体内炼化的积雪喷涌而出,化作高达数十丈的冰瀑,弥勒大雄诸殿亦被此奔势冲垮了大半。
单烽挡开当头那一阵雪瀑,仰头望向山巅。
山岩上倒挂着数尺岩冰,依稀残留着佛面的轮廓,深处隐隐有白芒闪动,正是弥勒额心的祭坛。
积雪弥勒身受重创,坛心时明时灭,已到了最脆弱的时刻,正是逼出雪练坛主的良机——他非要看清这家伙的庐山真面目不可!
偏偏就这一瞬间,一道黑影翅羽如铁,自月下俯冲向祭坛。
白塔湖上哪来的飞鸟?
单烽劈手掷出烽夜刀,只听锵的一声巨响。
黑影当胸中刀,与烽夜刀一同坠地。
是一具鹰隼冰尸。单烽在抽刀之时便觉不妙,那一声巨响惊飞了山后无数漆黑的剪影,如月翳一般,霎时间淹没了整座冰瀑之巅。
这骤至的昏暗中,劲风呼啸,一群鸟尸向他俯冲而来,指爪俱泛着冷光。
单烽收刀横斩,乌泱泱的鸟群从中绽开一道裂隙,纷纷坠地。
影子道:“迟了。不是冲你来的。”
单烽暗骂一声,这一瞬间的声东击西奏效了,短促而可怖的啄食声过后,群鸟惊起四散,山巅唯余一片裸岩,哪里还有冰瀑的影子?
可恨——又是一拳打在棉花上,眼皮底下的坛心,竟被这一群野鸟掠走了。
眼见得脱困在望,却吃了这么个闷亏,任谁都得邪火直冲天灵盖。偏偏这时候,他眉心还掠过一点儿刺痛,伸手拂开时,方知是一朵冻僵的娑罗花。
单烽眼疾手快擒住了,道:“嘶……影子,你怎么连我也渡?”
影子道:“你抬头,睁大眼睛看看。”
又是数朵娑罗花乱坠而下,树影摇曳声奔涌入耳。一番恶战过后,随处可见断壁残垣,原先隐没在殿外的大片娑罗树却就此显露出来,枝叶皆披霜雪,一片肃杀,毫无佛国祥和之气。
就这仰头的工夫,他又结结实实挨了数下,更觉那是铁蒺藜般的暗器。偏偏影子周身的花影却如飞絮一般,飘忽明灭,沾衣萦怀,两相对比,更是狼狈。
“怎么到你这就成绕指柔了——”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只见影子侧身而坐,口中衔着丝绦。长发一手还抓不住,霎时间如春水渌波般淹没及肘,一段秀颀的颈线才刚显露,就由单衣虚虚掩却了。
难得看清影子的轮廓,仿佛镜中花骤然真切,又隔了数折云母屏风。
单烽叹气道:“罢了……它们也是色令智昏。”
最末几个字轻不可闻,影子依旧转回头来,只是他抓头发本就颇为艰难,五指一松,那一捧浓云又自肩侧淌了下来。
如此一来,单烽哪能看不出他目光中的不善?
“这也不能全怪我打搅,你这样的头发,放在凡间绣阁里,得两个丫鬟打理,”单烽抱臂道,“说起来,我的手就很巧,要我代劳么?”
“打铁的丫鬟么?”
“说起来,这么长的头发倒也少见,不像是你存心蓄养的。”
话音刚落,空气中便有一瞬间的凝滞,仿佛又触及了某种晦暗的禁忌。影子沉默了一瞬,忽而向他勾了勾指头,雪中的烽夜刀刷地一声腾空而起。
“喂,影子,你不来使唤我,却来用它梳头?”
影子一手抓住长发,反手握住刀影,从中刷地横抹过去,动作如闪电一般,丝缎般的乌发连裂帛声都不曾发出,便已委顿在地。
烽夜刀亦觉暴殄天物,乱发纷飞中,横卧在影子掌中嗡嗡地颤鸣。
影子攥住刀影,屈指向它一弹。
“闭嘴。”
单烽立时代它开口道:“烦恼丝去了,你心里头可松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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