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辉楼的檐铃,在雨中凄厉地作响。
明明是春风缠绵的时候,那雨却一股连一股,扑在隔扇窗间,牵成浊稠的长丝。
寝殿里的满天帐,也被浸湿了一片。
帐外,谢霓常用的那幅白绢素面棋盘,突然砰地一声,从窗边小几落到地上。
宫人慌忙拾起,白绢不知被什么东西抓裂了,留下了尖尖细细的伤痕。
又是一串急促的银钏磕碰声,小太子一把扯开罗帐,冲了出来,脸上绯红,在银盆中不断洗手,把指缝都搓洗得通红。
宫人被他遣开,取了帕子回来,正要服侍小太子净手,谢霓却悚然一惊,把银盆打翻在地,一股微妙的雄性气味,玉簪香露也盖不住。
“退下!”
这……
宫人还以为是小太子到了解事的年纪,不由暗暗看了一眼。不知什么时候起,少年清瘦而凌厉的轮廓,已有了动魄摇魂的意味,也更让人心惊。
罗帐深处,传来长留王低沉喑哑的声音:“这只钏子,我留下了。”
语调亲昵,却潜藏着一丝欲求不足的烦躁,让宫人后背处猛地爬过一串战栗。
帐中的长留王,身形高大强悍,隐隐能看到鬈发披散的轮廓,就这么隐衬在小太子身后,仿佛画屏两端,观音静立,恶鬼漫天翻涌,说不出的凶险,随时会冲破这薄薄一层帷幕!
谁敢把他们二人相配?
谢霓一言不发,扭下另一只银钏,铛地扔在银盆里。
下一瞬,长留王已从背后攫住他,往帐中拖去,声音似笑似怒:“我给你的钏子,你就不喜欢?只要你师尊那几片骨头?”
谢霓死抵着他,脸上的平静彻底被打破了,双手都在发抖:“你又在发什么疯?天底下做父王的,谁会取自己的肋骨镶在银钏上,早知道是如此,我就该把它们扔在火里!你还,你还——”
他气恨至极,却被单烽抱住,低声抚慰:“不行吗?你都是我的骨中髓了。它不可怕,对不对?你看,你都用它,把我牢牢锁住了。”
他不说倒还好,谢霓霎时间面红过耳,又很快变作煞白,更有一丝说不出的委屈:“你都养了我这么多年了,为什么不能接着当父王?”
单烽没有再和他争辩,声音低沉而残忍:“总会有这么一遭的。你会明白的。”
宫人不敢细听,早就捧着银盆,匆匆避开去,却被单烽唤了回来。
“自己捞出来。”单烽道。
谢霓不动。
单烽抓着谢霓的手,浸在水里,勾住银钏,湿淋淋地提起来,擦干之后,又给人戴了回去。
中途,谢霓恨得用力捏了一下银钏,精巧的机括变形,单烽那头立刻嘶了一声,一团滚烫的呼吸扑在谢霓耳后。
谢霓颈后一片战栗,声音变了调,更是茫然惊惶:“父王!”
“锁得太紧了,”单烽极度压抑的声音道,“帮我解开一点,嗯?”
谢霓被抓住了手,知道自己拦不住单烽,颤抖的同时,目光竟下意识地,向案上的琉璃灯台望去,也不知在向谁求救。
单烽却立刻捕捉到了他的眼神,心尖悚然一跳,为这残存在谢霓神魂中的本能,酸涩甘苦到了极点。
“你在等谁?”
谢霓道:“我没有……我不知道!”
“你睡着的时候,我经常在你耳边说话。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单烽逼问道,“看着这盏灯,你就没有别的感觉?再想想,你究竟在等谁?”
谢霓眼中那点恍惚,已被更深的恐惧取代:“父王,你每天夜里又在透过我看谁?你不可能真的对我……”
“你越长越像将来的样子了。”单烽道,“你的眼里没有我,会不会哪天突然有了别人?难道还要我亲手送你走?你信不信,有些人前世是情人?”
“别说了!”
“只要你能叫对我的名字,我就放过你。你那么聪明,很容易,对不对?我是谁?”
谢霓脑中如遭重击,眼前竟然一阵发黑,只是很快,又从抽离中惊醒过来。他很怕长留王这些郑重其事的疯话,一字一字毒虫般钻进他耳中,在心头留下痒丝丝的黑影。
名字?什么名字?
长留王谢仲霄,还会有第二个名字吗?
这么多年来,他在梦中,的确会听到对方低低的声音,却像隔着佛龛,向他祈祷。他却遥隔一梦,什么也听不清,说不出的怅然失落,让整颗心都快涨裂开来。
二人的对话,又一次不欢而散。
宫人很快看见敞衣的长留王,步伐蹒跚地下了楼,伤口还在渗血,神情极为阴郁。
宫人都不敢作声。
单烽是去拷问药修的。这些人被关在宫中暗狱中,钉住四肢,封了修为,受了几轮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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