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笙看看怀里的女儿,外头妇人们的声音犹在耳畔。
想来也是,军中一直都是缺郎中的。便是不缺,一个郎中也只有两只手,又如何能忙得过来那么多伤兵?
“你记住,我张老汉这一生治病救人,我心无愧无悔。”
这是师父他老人家临终前的最后一句话。
白元宝见云笙迟迟不语,他脑海中蓦地蹦出一个念头,大惊失色:“云夫人您在想甚?您莫不是想趁着侯爷分身乏术,再逃一回吧?算老奴求您了,侯爷他……他经不起折腾了啊!”
云笙将怀里的女儿抱得更紧些,她抬头,神色认真道:“我要回去。”
第67章
白元宝难以置信,他拍了拍大腿:“云夫人,您在胡说什么?仗打起来,那可不是开玩笑的,那般危险的地儿,您与小主子还是离得越远越好!”
“我没胡说。”云笙郑重其事道。
“你也知道,我现下是个郎中。医术虽不精湛,起码的抓药包扎伤口,我还是能帮得上忙的。多一个人,便多一份力量。”
“不成啊,我的云夫人。此事若是被侯爷知晓,老奴便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掉的,您就当可怜可怜老奴。”白元宝一把老泪险些没掉下来。
云笙冷笑:“他要真砍你的脑袋,不如先砍我的。白总管若不送我回去,我自己回。”
“可,可小主子怎么办呐?”
云笙双眼发涩,她的阿满,真是跟着她受苦了。
可她没办法,她不能见死不救,亦不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心安理得叫旁人在前头冲锋陷阵。
她明明能出一份力,能帮上忙,如何能眼睁睁冷眼旁观?
女儿日后长大,定也不会怪她的。
“你叫车夫送我回去,至于阿满……阿满她就拜托给你了,劳烦你将她好好照顾着,再请个婆子也是行的。”
云笙一点点嘱咐:“阿满如今虽还未彻底断奶,平日里给她喝些羊乳,吃点面糊糊,都成,这孩子特别乖,没有那么挑。”
白元宝倒不担心这个,实在不成,他给小主子请个奶娘,世家贵族皆是这么办的,只云夫人之前坚持要自个儿喂。
他唉声叹气的,云笙却道:“我意已决,白总管不必再劝我。我只拜托你,好好照顾阿满。”
话说到这,白元宝只能咬牙应下。
回头侯爷要是怪罪,他也担着。
云笙将眼泪逼回去,温柔地亲亲女儿的小脸,她终是狠心将她抱给白元宝。
她撩过车帘,翻身上马。
许是母女连心,阿满在白元宝怀里倏然哇哇哭起来。
云笙扯着缰绳,没敢回头,就怕自己不忍。
直到暮色将至,她才骑马赶到蒙镇。
天边染了半片红霞,镇子上一片萧瑟,红枫叶铺落满地,木架上的伤兵们被一担担抬走。
云笙听着那一声声痛苦的呻吟哀嚎,她麻木站在那里,庆幸她没有走。
耳畔忽传来一道妇人的痛哭:“你起来啊李老四,你不能睡。你若真给老娘睡过去,信不信我赶明儿就抱着孩子去隔壁那鳏夫炕头上。”
“李四媳妇,都什么时候了,李老四就算还吊着口气,也得被你哭去见阎王爷。快快,赶紧的,你用这草药往他伤口上擦,我得紧着去缝线。”
李四媳妇吓得手直哆嗦,虽说是自家男人,可看着那血流不止的伤口,她只觉大脑缺氧。
她颤着哭腔道:“军……军医,我这,下不了手啊!”
“妇人家家的,就是不顶事,知不知道这是在跟阎王爷抢命?这哪是你害怕的时候?”军医面色凝重,满头大汗。
“给我吧,我来。”
云笙快步走过去,刺鼻的血腥味叫她作呕想吐,她跟着张老汉也只学些皮毛,平日里抓药为主,还不曾见过这般血腥的画面。
这男人左肩处中了一箭,皮肉外翻,深到隐隐已能见骨,鲜红的血汩汩外涌。
她定定心神,强迫自己适应。
“你瞧着也就是个小媳妇,你会?学过?”军医半信半疑。
“我会。没时间了,咱们都抓紧些。”
烈酒的灼伤叫男人痛苦嘶吼,更不要提在烈火上烤过消毒的大粗针线穿过他的皮肉时,他面容扭曲,疼到双眼涣散,喉间登时爆发出一声惨叫。
“快,李四媳妇,将你男人死死按住。”
“哦……哦。”李四媳妇六神无主,军医说甚她便跟着照做,只盼她家这口子争气些,能挺过去。
李老四紧紧咬着牙关,牙缝间被他磨出血,身体的肌肉因疼痛而剧烈颤抖着,军医怕他撑不住,忙唤云笙:“去,给他灌碗烈酒。”
云笙掰过男人的下颌,不管不顾将烈酒给他灌下去,李老四急急喘着气,终于消停不少。
军医将伤口最后一针收线,李老四当即疼晕过去。
李四媳妇吓得脸惨白惨白,云笙宽慰道:“不打紧的,夜里你时时守着他,若是发热便紧着叫人。”
“小娘子果真懂这些?”军医终于能歇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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