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无执走了很久。
雪渐渐在他发顶和肩头,积了薄薄一层。
怪不得所谓的“疯病”会有嗜血杀意,怪不得克制“疯病”的药中有一味是人血。
根本没有什么疯病,是亲人给他下的蛊。
他心底微哂,又万分悲哀。
以为对他好的祖母,结果是促成这一切的元凶。祖母对他的疼爱,从头到尾都是假的。
以为恨他、不爱他的母亲,却用命给他留下生机。
爱变成了恨,恨变成了爱。
可这一切,现在得知还有意义吗?他唯独能做的,是把高逊这个罪魁祸首凌迟处死。
走到仁明殿外,看着殿内暖黄的烛火,站了一会,又转身离去。
走到拱垂殿,值夜的内侍看祝无执眉睫结霜,淋了一身雪,赶忙拿来了帕子和暖茶。
祝无执挥手让他们退下,去了后殿浴池。
把自己泡热水里,才觉得僵冷有所缓解。
沐浴更衣后,他命人拿来了酒。
曹公有言,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过去,祝无执认为吃酒误事,也看不起以酒解忧之人,觉得那是无能之举。
如今他忧思难解,内心迷惘痛苦,竟也起了以酒解忧之心。
案头青瓷酒盏映着烛光,显出浅浅澄澈之影。
他略略垂目,望着盏中琼浆,缓缓倾盏入喉。
夜已深沉,酒已数巡,然他目光依旧清明,不见一丝浑浊迷离。
烛光映照之下,眉目冷峻,微挑的眼角泛红。
万绪缠悲。
一杯接一杯,一杯接一杯。
“陛下……”侍奉的内侍在殿中悄立,欲言又止。
祝无执似未闻,只探手取过酒壶。
壶嘴与盏沿轻轻磕碰了一下,发出细微的脆响。
壶中温酒倾泻而出,小半洒了出去,漫过案上摊开的奏章。
墨字被这温热的酒液一浸,迅速模糊晕染开来。
祝无执手肘撑在案上,手扶着额,漆黑的眸子像蒙了一层雾,泛着朦朦胧胧的醉意。他身子微微侧倾,宛若醉玉颓山。
殿外风雪更紧,檐下宫灯昏黄的光晕摇摇晃晃。
祝无执拿着那半空的酒盏,重新倚回宽大的御座,抬眼望向窗外,目光穿过层层雪幕,不知在想什么。
烛火跳跃着,将他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摇曳不定。
“温莺……”
他长睫微垂,喃喃低语。含糊二字,几不可闻。
窗外雪光映衬着他侧脸,苍白得惊人,似浸了一池冷雪。
那双乌沉的凤目深处,浮起一层薄雾般的倦怠与迷茫。
想要的,都如流水逝去。那她呢,她也会走吗?
雪无声,殿无声,人亦无声。
良久,他喝完了最后一盏酒,扶着案沿缓缓起身。
内侍要来扶,他抬手挥退,兀自朝外走去。
脚步略显虚浮。
内侍们只好不远不近跟着,怕皇帝倒在雪地里出了事。
祝无执走到仁明殿。
值夜的宫人正打盹儿,闻声吓了一跳,正要通禀,就见皇帝“嘘”了一声。
宫人恭敬行礼退下。
祝无执推门进去。
屋内碳火充足,暖香浮动。
他在炭炉前站了一会,散去身上冷气,才轻步进了内室。
他脚步不稳,一步步走近榻前,只盯着纱帐内朦胧侧卧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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