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跃,那俊逸潇洒的身姿就落入少女们的心。桑落默默站着,听见身后的姑娘们都在轻声吸气。
然而,招蜂引蝶的颜狗并不知晓怦然怀春的少女心。
吕蒙盯着颜如玉衣衫上挂着的几点冰渣,粗犷的脸上带着几分不自然的神情,憋了一阵才抱拳说道:“颜指挥使好身手。吕某谢过了。”
颜如玉负手而立,目光落在吕蒙满是老茧的虎口,淡淡说道:“举手之劳而已。”
吕蒙侧身挡住众人视线,伸出粗粝的手掌去拉老将军的腕骨,老将军却躲开了。
“父亲!您还要闹到几时?”
吕蒙上前一步,强行去拖拽他的胳膊。
老将军突然身形一矮,竟从他臂弯下钻了过去,手中冰棱直指儿子鼻尖,唾沫星子随着咆哮溅在吕蒙赭色的衣裳上:“呔!你贼藏子细作!本将在此,还不束手就擒!”
“父亲!”吕蒙额角青筋突突直跳,却不敢强行夺刃:“父亲!您认错人了!我是吕蒙!”
老将军充耳不闻,忽然转身将冰棱舞得虎虎生风,口中喝喝有声:“狗贼休得胡言!我儿子年纪轻轻,何来你这一把胡须?!看枪!”
老将军不记得人了,将冰棱舞得银蛇乱窜,冰屑飞溅。
惊得围观贵女们花容失色,几个胆小的姑娘缩在仆妇身后,鎏金手炉当啷坠地,几个年长的宾客已悄悄挪向垂花门,生怕这疯癫老头突然暴起伤人。
吕蒙只得强行制住他。
“老将军!老祖宗哎!你看看小人是谁啊?”管事抱着袄子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将脸凑到老将军眼前,企图唤醒他的记忆,“小人,贵儿,你还记得吗?”
老将军似乎有片刻迟疑,举着冰棱的手没有刺过去。
“老将军还记得小人就好,好歹小人跟着您几十年了,”管事的缓了一口气,“瞧瞧,手都冻紫了。听话,咱把它扔了,披上袄子吧。您看,多冷啊......”
说着,管事抖了抖手中的袄子,刚要给老将军披上,却被一冰棱挑飞了。
白老头叉腰大笑,中衣下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冻得紫的手掌却死死攥着冰棱不肯松:“尔等鼠辈!当年本将血战乌斯藏时,你们还在娘胎里喝羊奶呢!”
人群中起了喁喁之声:“吕老将军何时打过乌斯藏?”
“大概是跟着始帝的时候?”
大部分的权贵都不是武将出身,始帝带着大军东征西讨,兴许与乌斯藏人交过手。
吕蒙神色陡变:“父亲,跟我回房去!”
他失去了所有耐性,探手去钳老将军肩膀,老将军自然不依,一手挣扎,一手胡乱挥舞着冰棱,吓得众人作鸟兽散。
吕蒙将他拖着往回走,一转身,老将军撞上鸦青色的衣袍。他下意识地想要仰起头咒骂,却在对上颜如玉垂落的目光时骤然凝滞。
世间一切仿佛在那一瞬间凝固。
他浑身剧震,如同被万钧雷霆劈中,他布满血丝、浑浊不堪的瞳孔急剧收缩,里面翻涌起难以置信、狂喜、敬畏,还有深不见底的悲怆。那根被他视为长枪、死命攥着的冰棱,“当啷”一声脱手坠地,摔得粉碎,晶莹的冰渣四溅开来。
“晏——晏将军?”
老将军伸出冻得紫的手指,胡乱抓了抓自己蓬乱的白,想要整理一下自己的仪容,也想让自己看得更清楚些。他仰着头,死死盯着颜如玉那张清冷俊逸的脸,向前迈了一步。
“晏将军。”沙哑破碎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确认,清晰地穿透了短暂的死寂。
刹那之间,颜如玉只觉得心脏被一只无形冰冷的手狠狠攥紧、揉捏,几乎要停止跳动。一股尖锐的寒意瞬间沿着脊椎窜遍全身,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晏将军……
竟在这样一个荒诞混乱的场合,从一个神志不清的人口中,如此清晰地炸响在他耳边!
父亲!
眼前这张布满风霜与疯癫的脸,认出的不是“颜如玉”,而是他那早已尸骨无存的父亲——晏将军!
巨大的震惊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的理智。无数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他是如何认出的?仅仅是容貌的相似?这疯癫的呓语会引来多少猜疑?吕蒙会怎么想?太妃会怎么想?
前朝血脉一旦暴露,便是万劫不复!
在那股足以将他撕裂的惊涛骇浪之下,属于“颜如玉”的冰冷面具在千钧一之际重新覆盖上来。他面上那瞬间的僵硬,快得如同错觉,甚至未及在旁人看清之前便已消弭。
他不动声色地微微侧过身,巧妙地用宽大的鸦青色袍袖,遮掩住了自己因心绪激荡而可能泄露一丝颤抖的指尖。下颌线绷紧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常的冷硬弧度。
他目光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疏离与审视,淡淡地扫过老将军激动得扭曲的脸庞,再扬起一抹应付而从容的笑。
“老将军,颜某可不是将军。”他的声音不高不低,清晰地传入众人耳中,语气平淡得没有一丝涟漪,如同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下官绣衣指挥使,颜如玉。”
他刻意混淆了“晏”和“颜”的声调,仿佛没有明白“晏将军”三个字的意义。
老将军眼中的狂喜与敬畏瞬间被困惑和茫然覆盖,他呆呆地看着颜如玉拒人千里的脸,嘴唇翕动着,似乎想再说什么,却被吕蒙趁机死死箍住双臂。
桑落站在一旁心中的震惊并不亚于颜如玉。她用余光扫向颜如玉,见他负手站着,心知此时自己必须做点什么——不为治病,而是为了遮掩那一声足以引来杀身之祸的称呼。
她上前一步,手指精准地搭上吕老将军微微颤抖的手腕,声音异常平稳,甚至带着一丝医者特有的、安抚人心的温和:“老将军今日可是忘了服药?”
管事连连称是,苦着脸道:“唉哟,要他吃药,比要他吃人还难啊。今儿早上那碗安神汤,愣是给泼了小半碗在小人身上,剩下的小半碗……”他觑了一眼脸色铁青的吕蒙,声音低了下去。
桑落心中了然。
老将军这症状分明是脑髓渐空、神志昏聩的“呆症”,此症即便放到现代,也药石难医,只能尽力延缓其恶化。
“老将军患此病应有数年之久。最先——”
“桑医正。”一声带着倨傲和不容置疑的沉喝骤然响起。
只见一位身着靛色常服,透着几分刻薄官威的半百男子,在几名背着药箱的小吏簇拥下,分开人群,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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