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那线突然怔住了。十三年前在辛集兴格斗俱乐部的更衣室,我见过这线。辛集兴蹲在长凳上,正往拳套里塞红布条,指尖捏着的筋线在布面上绕了三圈,打了个死结,“我娘说这线是用桑树皮泡过的,”他往我拳套上捶了捶,皮革撞出“咚咚”响,“能把布跟拳套缝成一体,打不散。”
那天他把我按在擂台上时,红布条就是这样从他拳套里掉出来的。围绳的红绸被汗水浸得发暗,他的膝盖顶着我的腰,呼吸里的皂角香混着汗味往我脸上喷,红布条飘在我鼻尖前,筋线勒出的布纹蹭过我的嘴唇,把“认输”两个字堵得死死的。我咬着牙往起挣,看见他拳套里露出的筋线,正随着挥拳的动作微微颤,像根绷直的细铁丝。
风突然卷得更猛,红布条被掀得几乎直立起来,筋线在晨光里泛着冷光,把“辛”字断笔处的布纤维扯得发白。
“他娘的缝纫机还在吗?”
杨杰的声音突然撞过来,带着橡胶林的潮气,把我的回忆砸得晃了晃。他抬头时,晨光刚好斜斜切过他眉骨的疤——那疤是去年在溶洞里被碎石崩的,边缘还泛着浅红,此刻被光一照,像条没长好的蚯蚓,趴在眼皮上方微微颤。他的断指在战术裤缝上蹭了蹭,指腹的硬茧刮过布料,发出“沙沙”的响,像在磨什么心事。
我没接话,只盯着他鬓角沾着的红土渣。那土跟老院子的红土一个色,带着点铁锈的腥。
“去年缉毒路过辛集,我绕去了老院子。”他的喉结滚了滚,声音压得低了些,像怕被风听去,“石榴树没了,树桩被锯得平平的,断口处的年轮里卡着点红漆——是当年咱们在树干上刻身高的漆,早干成了块硬痂。”他往橡胶林深处瞥了眼,晨光透过叶缝落在他手背上,“院子里堆着十几个黑布袋,跟溶洞里的一模一样,袋口的麻绳都打着‘万字结’,是辛集兴他爹教咱们打的那种。”
我突然想起老院子的石榴树。树干歪歪扭扭的,枝桠上总缠着辛集兴娘晒的皂角,青绿色的,风吹过就晃出清苦的香。树下的缝纫机摆在磨得发亮的青石板上,铸铁机身的漆掉了大半,露出里面的灰黑,踏板上的木纹里嵌着红布条的线头,是辛集兴娘缝补时不小心勾掉的。
“布袋上沾着红土,”杨杰的断指突然攥紧,指节泛白,“我碰了碰,袋底硬邦邦的,像装着根长骨头,边缘的帆布被磨出毛,露出里面的黑布衬里,沾着点暗红——不是土,是血,干硬得像层壳。”
风卷着橡胶叶的潮气过来,掀得拳套的皮革“吱呀”响。红布条上的筋线被吹得微微颤,我突然看见线头上缠着的小半截布——是被硬生生扯断的,边缘还带着点红,像当年辛集兴娘缝完最后一针,故意留下的线头,说“留着点念想,好认”。
可这念想,此刻正被红土和血泡得发胀,在杨杰那句“跟溶洞里的一模一样”里,抖得像片要落的枯叶。我低头摸了摸拳套里的筋线,糙得硌手,却比记忆里的更韧,像谁用它把过去和现在,缝成了个解不开的死结。
我攥着拳套往红土里按的力道重了些,指节抵着皮革的裂缝往下碾,血珠顺着指腹往布纹里渗——不是顺顺当当的流,是像被红土吸着似的,一厘一厘往深处钻,把暗褐的皮革染出片发暗的红,像道没愈合的伤口在渗血。拳套的指节处早就被血泡得发胀,按进红土时“噗”地陷下去半寸,湿泥从指缝里挤出来,裹着指缝里的山麂鬃毛,把灰白的鬃毛染成了红褐,像束被血浸透的旧麻。
“听邓班说要建个纪念馆。”指腹蹭过红布条上的霉斑,碎屑沾在指尖,带着点潮腐的黏,“把这些红布条都收进去,用玻璃罩着,旁边摆上老照片。”我突然想起辛集兴娘的缝纫机,铸铁机身的漆掉了大半,踏板上的木纹里嵌着红布线头,“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他说要让后来人知道,这些布上的血,不是白流的。”
风突然停了,橡胶林的叶影定在红土上,连最细的枝桠都没晃。红布条垂在拳套上,像条泄了气的红蛇,霉斑的碎屑簌簌往下掉,有的落在杨杰的断指上,沾着他指腹的汗,慢慢洇开,像层刚结的薄痂;有的落在红土里,砸出比针尖还小的坑,把“辛”字断笔的影子盖得更暗。
杨杰的断指动了动,把那层霉斑碎屑蹭在战术裤上,布面立刻洇出个灰黑的印。“他娘的皂角树也得种上。”我盯着拳套里露出的筋线,那线被血泡得发亮,却仍韧得像根细铁丝,“邓班说,当年辛集兴娘煮布用的皂角籽,他一直收着,就埋在纪念馆的地基下。”
阳光穿过橡胶叶的缝隙照下来,在红土上拼出碎金似的斑。我想起老院子的皂角树,树皮裂开的纹路里卡着红布条的线头,是辛集兴爬树时挂掉的,他娘总说:“树有根,布有魂,连着呢。”此刻拳套陷在红土里,红布条的断口贴着湿泥,像在往土里扎根,把那些被血泡过的记忆,全往深处埋。
“辟邪的物件,总得有个根。”我把拳套按得更实,指节的血彻底渗进皮革,和红土融成了一色,“不然风一吹,就散了。”杨杰的断指突然搭在我手背上,截面的硬茧蹭过我的指腹,带着点红土的糙,像在说:散不了,红土记着呢。
远处的垭口突然滚来阵闷响,像头累垮的老黄牛在喘。货车引擎“哐当哐当”地转着,不是顺畅的轰鸣,是带着铁锈摩擦的涩,缸体里的活塞像被卡住似的,每声震颤都顺着红土往这边爬。轮胎碾过界碑的瞬间,“咚”的闷响裹着碎石的脆响炸开来——界碑的水泥棱被碾得掉渣,红土被轮胎掀起半寸高,像道被犁开的旧伤,黑黢黢的胎印在土上拖出长痕,把“禁止越界”的刻字盖得只剩边角,露出来的“界”字最后一笔,断得像被硬生生咬掉的。
震颤顺着红土往骨头缝里钻,牙床麻得发木,战术靴的胶底都在微微颤。杨杰弯腰捡起块红土疙瘩,土块里还嵌着半片干枯的橡胶叶,是昨夜风卷来的。他的指腹在土块上搓得“沙沙”响,红土顺着指缝往下漏,像沙漏里的沙,把掌心的老茧糊得发黏,“那畜生在金澜夜会说,带崽的货最值钱。”他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喉结滚得像吞了颗红土疙瘩,眉骨的疤在晨光里泛着红,是去年缉毒时被砍刀划的,此刻被回忆扯得发紧,“说孩子的骨头嫩,磨成粉能当‘药引’,比成年的贵三倍。”
我盯着他搓土的手,断指的硬茧把土块碾成了细粉,混着指缝里的血痂,在掌心积出浅褐的泥。他突然停了手,土粉从指缝簌簌往下掉,落在拳套上,“可他忘了,他娘当年在红布条上绣石榴花时,针脚里全是话。”尾音发颤,像被红土渣卡了喉咙,“她说咱仨就像石榴籽,挤在一块儿才甜,散开了就涩了。”
话音刚落,拳套的皮革突然“嘶”地裂了道新缝。不是慢慢绽开的,是被红土泡透的纤维突然崩断的脆响,像根绷紧的棉线终于撑不住了。那截红布条顺着裂缝滑出来,没立刻落地,被风托着悬了半秒,才打着旋儿往下掉——霉斑的碎屑像群受惊的虫,有的粘在杨杰战术背心露出的红布角上,把半朵石榴花的边缘染得发灰;有的掉进我靴尖的鞋带缝,被鞋带缠成小团,像颗没化的血珠;还有的顺着红土往界碑爬,细得像道没干的血痕,要把那道被轮胎碾模糊的“界”字,重新描得清楚些。
杨杰抬手想去抓,断指在半空顿了顿,又猛地收回。红布条已经飘进橡胶林了,被带刺的藤蔓勾住半寸,布面的“辛”字断笔处,还挂着根细棉线,是辛集兴娘当年特意留的“活线”,说“线不断,情就不断”。此刻那线被风扯得绷直,像根要缝补什么的针,正往橡胶林深处钻,把红土的腥、橡胶叶的涩、还有十三年前石榴树下的皂角香,全缠在一块儿。
货车的引擎声渐渐远了,轮胎碾过碎石的“嘎吱”声还在红土上荡,把杨杰没说完的话震得发颤。他望着红布条消失的方向,指缝里漏下的红土粉落在拳套的裂缝里,和残留的布纹粘在一块儿,像在给这道裂口算上道疤——疤里藏着两个字:没忘。
“两小时快到了。”杨杰的手掌落在我肩上时,带着红土的糙。不是轻飘飘的碰,是断指的硬茧先蹭过战术背心的织带,“沙沙”刮出细响,再用掌根往我肩胛骨上按了按——那力道不轻不重,像在说“该回神了”。他指腹的纹路里还嵌着红土粉,蹭在我颈侧的皮肤上,凉得像块浸了露水的碎陶片。
我低头看他的手,断指第二节的骨突处磨出层亮茧,是常年握枪磨的。“把拳套收好吧。”他往红土上偏了偏下巴,晨光顺着他的指缝落在拳套上,把皮革的血渍照得发亮,“红土记着这些事呢,比咱的记性牢。”
我弯腰去捡拳套,皮革被血和露水浸得发沉,提起来时“哗啦”带起串红土粒,像拖着块没化透的冻肉。指缝里的山麂鬃毛勾住了我的袖口,灰白的鬃毛根根倒竖,沾着的暗红血痂蹭在迷彩布上,洇出浅褐的痕。往战术背包里塞的瞬间,红布条突然从指缝溜出来,像条活过来的小蛇,缠住了背包的拉链——布面的霉斑挂在金属齿上,被晨光一照,灰黑的碎屑簌簌往下掉,露出底下暗紫的布纹,是被血泡透的红。
拉链的齿尖勾住了“辛”字的断笔处。我抬手去解,指尖刚触到布面就顿住了——晨光正顺着布纹的缝隙往里钻,在断笔的缺口处聚成粒亮斑,不是阳光的暖黄,是泛着冷的红,像颗没化的血珠,粘在布纹里颤。那截红布条缠得愈发紧,布纤维被拉链齿勒得发白,倒让霉斑啃过的边缘更显狰狞,像道没愈合的伤口在渗脓。
远处的溶洞突然传来“嗡——”的震响。不是风刮的,是蝙蝠又开始扑腾,翅尖扫过钟乳石的“噼啪”声裹着陈霉味往这边飘,像从陈年的棺材里掀出的气。那味道里混着橡胶林的潮腥——是树叶烂在土里的腐甜,又缠着红土的铁锈味,最底下还藏着缕极淡的清苦,是皂角的香,被风撕得碎碎的,像十三年前老院子里没散尽的余味。
我盯着背包拉链上的红布条,那“辛”字的断笔在晨光里忽明忽暗。蝙蝠的“嗡”声越来越近,翅膀扇动的风卷着红土往嘴里灌,把潮、腥、苦全揉在一块儿,像根浸了血的绳,勒得喉咙发紧。杨杰已经往垭口走了,他的战术靴碾过红土的“噗噗”声里,我听见红布条在拉链上轻轻挣了挣,像在说“别忘”。
拉链“咔嗒”锁上时,红布条的一角还卡在齿缝里,露在外头的半寸布面上,“辛”字的残笔被晨光描得发亮。我摸了摸背包的侧面,拳套的棱角硌着肋骨,像揣着块滚烫的烙铁——红土记着的事,原来也会钻进骨头里,跟着心跳一起颤。
杨杰的战术靴碾过红土的“噗噗”声已经远了些。他走得很稳,背影像块钉进红土的铁,战术背心的织带被风掀起边角,露出里面缠着的红布角——那截布在阳光下晃,像条没系紧的血绳。最扎眼的是他垂着的手,断指的硬茧蹭过战术腰带的扣环,“咔嗒”轻响里,截面的白茬在光里泛着冷,像块没淬过火的铁。
我望着那背影突然就定住了。风卷着红土往眼眶里钻,十三年前的光突然漫过来,把眼前的腥气冲得晃了晃。
那时的辛集兴格斗俱乐部还飘着新橡胶垫的味。擂台的围绳缠着红绸,被少年们的汗水浸得发暗,阳光从天窗斜切进来,在垫上拼出亮晃晃的方块。辛集兴把杨杰按在垫上时,膝盖顶着他的胸口,左眉骨的旧疤在光里泛着红——是上周跟邻市俱乐部打对抗赛时撞的。杨杰的鼻血顺着下颌线往脖颈淌,滴在红布条上,“嗒、嗒”像小石子砸进水里,把布面上的“辛”字泡得发胀,笔画晕成了暗紫,像朵没开的血花。
“认输不?”辛集兴的拳头悬在他脸前,拳套里露出的红布条晃悠悠,皂角的清苦混着汗味往杨杰脸上喷。围绳外的我攥着水壶喊“别怂”,看见杨杰的手在垫上抓得发白,指缝抠进橡胶垫的纹路里,把红布条往掌心按得更紧——那布条上绣着半朵石榴花,是辛集兴娘前天才缝的,花瓣的边缘还扯着线头,像条没剪干净的尾巴。
“操你的。”杨杰的声音带着血沫,突然往起挣,膝盖顶得辛集兴踉跄了下。鼻血滴得更凶,把红布条泡得往下淌水,“辛”字的最后一笔被血浸得发沉,却没断,像他咬着牙没松的劲。我冲过去拉架时,摸到杨杰掌心的红布条,潮乎乎的,带着点甜——是鼻血混着皂角香的味,连疼都裹着点暖。
风突然变向,卷着红土坡的腥气撞过来,把回忆砸得散了架。杨杰的背影已经快到垭口,断指在阳光下晃出的冷光,像根细铁丝,把十三年前的甜和此刻的腥,缠在了一块儿。我低头看自己的手,掌心还留着拳套的黏腻,红布条的霉斑碎屑沾在指缝里,像层洗不掉的痂。
那时的红土只在训练场的跑道上有,被晒得发烫,混着少年们的汗味,是干净的腥;那时的风里总飘着皂角香,是辛集兴娘煮红布的味,把疼都泡得发甜。可现在,红土吸饱了血,风里的香变成了腐,只有那截红布条,还在把过去和现在,往一块儿拽。
杨杰在垭口停了停,回头往我这边望了眼。他的断指举起来晃了晃,像在说“走了”。我望着他融进红土坡的背影,突然觉得,那十三年前没断的“辛”字笔画,早被风撕成了丝,缠在我们仨的骨头上,疼的时候才会想起,原来甜过。
红土坡的风突然掀起个旋儿,卷着那截红布条往界碑的方向扑。不是慢悠悠的飘,是带着股狠劲的拽,布面被风扯得绷紧,像张要裂开的弓,霉斑的碎屑顺着风势往四下飞,有的粘在我战术头盔的护目镜上,把界碑的影子糊得发花;有的钻进我领口,冰凉的布纤维蹭过锁骨,像条没蜕干净的蛇皮。
那截红布条上,“辛”字的断笔处还缠着半根筋线,是辛集兴娘用桑树皮泡过的那种,此刻被风拽得绷直,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把布面勒出深深的沟。我望着它飘向界碑——那碑早被岁月啃得斑驳,水泥面裂着蛛网纹,弹孔的边缘卷着焦黑,是去年缉毒时留下的,红土从裂缝里往外渗,像碑在淌血。碑顶还卡着半片橡胶叶,是昨夜风卷来的,叶尖的锯齿勾着点暗红,分不清是血还是土。
我抬手紧了紧背包带,织带的尼龙扣“咔”地咬进新的卡槽。背包里的拳套硌着后背,皮革的硬棱抵着脊椎,像块没化透的冻肉,带着红土的沉。手指蹭过带刺的魔术贴,勾住了袖口的线头,那是刚才拽红布条时挂住的,此刻被风扯得发颤,和红布条的筋线遥遥呼应,像根没绷紧的弦。
战术靴踩在红土上的“噗噗”声愈发清晰。不是平地的脆响,是红土吸饱了露水后的闷——鞋底陷下去半寸,湿泥从鞋纹里挤出来,带着点铁锈的腥,把每一步都拖得发沉。这声音在空荡的红土坡上荡开,和远处蝙蝠的“嗡”鸣、橡胶林的叶响混在一块儿,竟真像个拍子,慢得像心跳,重得像叹息。
我想起刚才没说出口的话。想对杨杰说“那红布条的筋线没断”,想对邓班说“纪念馆该摆上缝纫机”,更想对溶洞里那个银灰色的影子问句“疼不疼”——当年在擂台上被按得淌鼻血时,他总咬着牙问这句,问完又自己笑,说“疼才证明活着”。
风把红布条吹得贴在了界碑上。“辛”字的断笔处刚好盖住碑上的弹孔,布面的霉斑和碑的焦黑缠在一块儿,像道没缝好的补丁。我走到碑前时,听见筋线被风扯得“嗡”地响,像谁在哼十三年前的调子,皂角香混着红土的腥,在拍子声里慢慢沉。
战术靴的“噗噗”声还在继续,一步一拍,把没说出口的话全踩进红土里。界碑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裹着红布条的一角,像在给这些话盖个章——红土记着呢,风记着呢,连这没断的筋线,都记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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