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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雷朵的阴影(第5页)

我盯着洛红瞳仁里的自己,那张被血和泥糊住的脸,突然想起林悦送我匕首时说的话:“账在人在,人不在,账也要烧成灰,不能落进他们手里。”

腕骨的痛还在钻心,可攥紧的拳却没松。

心口像被界河的冰坨狠狠砸中,“咚”地沉了下去。寒意顺着脊椎往上爬,瞬间冻住了喉咙——果然,她真正盯着的不是手里这本记着零散交易的账,是糯卡藏在马料袋最底层的那本牛皮账。那本子用三层油布裹着,封皮上烫着朵暗金罂粟,里面记着“雷朵”集团在景洪、普洱、临沧的所有分销点,连哪个茶馆的老板娘负责藏毒、哪辆长途车的司机是“线人”,都标得清清楚楚。

香客拼死护在胸口的,根本不是眼前这本沾着血的作业本。想起他后背那朵被血浸透的海棠,想起他攥着本子时指节泛白的狠,突然明白——那本作业本是饵,是他故意露给洛红的破绽,真正的核心账本,早被他藏到了谁也想不到的地方。

“不知道。”

我梗着脖子,声音粗得像被砂纸磨过。脖颈的肌肉绷得发僵,像拉满的弓弦,下颌线咬得生疼,连带着眉骨的伤口都在抽痛。故意不去看洛红的眼睛,只盯着她工装裤膝盖处磨出的白痕——那里沾着点马料的碎屑,该是从马厩过来时蹭的。

眼角的余光却没闲着,斜斜扫向傣鬼。

他被两个毒贩反剪着胳膊按在地上,左边那人的枪管还戳在他后脑勺,可他的右手正贴着腐叶堆,极缓极缓地挪动。指尖的老茧蹭过片半焦的芭蕉叶,发出“沙沙”的轻响,几乎被毒贩粗重的呼吸声盖过。离他掉在地上的匕首,只剩半尺——那匕首的枣木鞘裂了道缝,露出里面锃亮的刀刃,像只半睁的眼,在微光里闪着冷光。

按他的刀疤脸毒贩正歪着头跟旁边人说笑,露出的金牙上沾着块肉渣,根本没注意到傣鬼的小动作。傣鬼的指腹已经触到片枯叶,只要再往前挪两寸,就能勾住刀柄末端的绳结。

洛红的眼神突然冷了下来,像界河结的冰:“真不知道?”她的靴尖又往我手腕上碾了碾,“香客被你们救回来时,怀里揣着什么,当我查不到?”

我没接话,只是悄悄绷紧了右腿的肌肉——只要傣鬼拿到刀,我就扑过去撞开洛红,哪怕被她再踹一脚也值。腐叶堆里的匕首还在等,像林悦当年说的:“刀在,就有翻盘的机会。”

洛红的嘴角突然咧开,像被风掀开的罂粟花瓣,笑意却没到眼底。她慢悠悠地从工装裤袋里掏出个东西,捏在指尖在晨光里晃了晃——是枚银锁片,巴掌大的月牙形,上面錾着的“平安”二字被摩挲得发亮,棱角圆钝如鹅卵石,锁片背面还留着半圈细小的牙印——该是阿明小时候总含在嘴里啃的,正是那个十五岁骑手脖子上挂了十年的物件。

“阿明这孩子,嘴挺硬。”她用指甲盖刮过“平安”二字的刻痕,发出“沙沙”的轻响,像在磨一把钝刀。阳光从她指缝漏下来,照得锁片上的银亮晃眼,“打晕三次,血都吐了半盆,愣是不肯说账本藏哪儿。”她顿了顿,眼尾的疤突然跳了跳,“但他妹妹在我手里,就那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昨天还在马厩里数玉米粒呢。你们说,我把烧红的烙铁往她脸蛋上按,阿明会不会跪下来求我?”

傣鬼的喉结猛地滚动,胸腔里发出“嗬嗬”的闷响,像头被铁链锁住的公牛正拱着鼻子撞向围栏。按在他背上的毒贩被震得踉跄了下,枪管戳得更紧,可他脖颈的青筋还是突突跳着,额角的血顺着下颌滴得更快,砸在弹夹袋上的声音都带着股狠劲。我知道他在想什么——红土坡小学的窗台上,总摆着孩子们的平安锁:有的是铜的,磨得发亮;有的是木头刻的,缠着红绳;阿明妹妹的锁片是银的,上周还看见她挂在书包上,跟布娃娃的裙子缠在一块儿——那些锁片在阳光下晃啊晃,像些悬在刀尖上的梦。

“放了孩子。”

我咬着牙慢慢直起身,右手腕的剧痛顺着胳膊往头顶冲,视线里的红土和芭蕉叶突然拧成一团,像被揉皱的染布,耳边的风声都变成了尖啸。左手撑着身后的橡胶树,树皮的糙面硌得掌心发疼,才勉强没栽倒。“账本可以给你,”血沫从嘴角溢出来,混着铁锈味,“但你得保证,让那些孩子……”

“保证?”

洛红突然笑出声,像破锣被敲响。她的手臂像装了弹簧,枪身带着破空的锐响“呼”地扫过来。我只觉得左脸“嗡”地一麻,紧接着是火烧火燎的疼,鼻血“哗”地涌出来,热得像岩浆,顺着人中往嘴里淌,铁锈味瞬间灌满喉咙。

我踉跄着后退,撞在棵芭蕉树上,阔大的叶子“哗啦”盖下来,遮住了半张脸。模糊的视线里,洛红甩着枪身,袖口滑到了肘弯——她小臂内侧的刺青突然露出来。

不是梅花。

是朵小小的海棠。

针脚本该是靛蓝的,却被纵横交错的刀疤割得支离破碎:一道深疤从花萼划到花瓣,像被马蹄狠狠踩过;三道浅疤斜斜穿过花心,该是用刀片反复划的,旧疤叠新痕,把整朵海棠搅成了团模糊的蓝黑,像被血水泡烂的布帛。最刺眼的是花茎处,有道新鲜的划痕,红肉翻卷着,该是不久前刚划的,还在渗血,把那截蓝染成了紫黑。

风突然停了,芭蕉叶垂下来,露出洛红那张染着戾气的脸。她看着我,左脸颊的疤和小臂的海棠刺青在晨光里交相辉映,像个被自己撕碎又强行拼起来的符号。

“当年谁给过我爹妈保证?”她的声音突然尖起来,像被踩住的猫,“他们跪在红土坡求那些穿制服的,说‘我们不种罂粟了,给条活路’,谁听了?”枪身还在滴着我的血,她却像没看见,“现在轮到你们求我了——晚了!”

鼻血还在淌,糊住了左眼,可我死死盯着那朵破碎的海棠刺青,突然想起林悦蓝布角上的针脚——同样是海棠,一个被刀疤切碎,一个被血水泡透,像同根生的两株草,一株长在毒里,一株死在土里。

“当年没人跟我爹妈保证过!”

洛红的声音突然劈了叉,哭腔像被揉皱的纸,抖得不成样子,可嘴角的笑却咧得更狠,左脸颊的疤被扯得发亮,像条挣断的红绳。她猛地抬手,银锁片“当啷”撞在枪身上,刻着“平安”的那面正对着我,反光刺得人睁不开眼。“他们蹲在红土坡的晒谷场,对着穿制服的磕头,额头磕出的血混着泥,说‘我们把罂粟全烧了,求留条活路’——谁听啊?”她突然拽紧锁片,指节泛白,银链勒进掌心,“现在轮到你们求我了,晚了!”

风顺着芭蕉林的缝隙灌进来,掀得她工装裤的裤脚猎猎响,小臂上的破碎海棠刺青在晨光里忽明忽暗,像朵在火里挣扎的花。

就在这时——

“嗬!”

傣鬼突然爆发出声低吼,像头被激怒的豹子挣断了锁链。他没看洛红,也没管按在背上的枪管,整个身体像张绷紧的弓,猛地往左侧扑去。动作快得只剩道残影,迷彩服的后襟带起股风,掀得地上的腐叶“哗啦”乱飞。

踩住匕首的刀疤脸毒贩还在咧着嘴笑,金牙上的肉渣都没擦,根本没反应过来。只觉得一股巨力撞在胸口,像被狂奔的马踹中,“呃”的一声闷哼还卡在喉咙里,整个人已经踉跄着往后倒。他踩在匕首上的脚瞬间松开,枣木刀鞘失去压制,借着这股撞劲“噌”地弹了起来,在空中翻了个旋。

傣鬼的右手像长了眼睛,在匕首落地前稳稳接住。刀柄的防滑纹刚攥紧,他手腕猛地一拧——“唰”的声,刀刃出鞘,寒光比界河的冰还亮。那毒贩还在往后仰,喉咙正对着刀尖,傣鬼没半分迟疑,手臂往前一送。

“噗嗤——”

刀刃划破喉咙的声音闷得像撕绸布,热腥的血“哗”地涌出来,溅了傣鬼满脸。血珠顺着他的眉骨往下淌,流过眼角的疤,滴在鼻尖,像开了朵诡异的红海棠。那毒贩的眼睛瞪得滚圆,金牙还露在外面,可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漏气声,手胡乱抓着自己的脖子,却挡不住血往外涌,最后“咚”地砸在腐叶堆里,溅起的红土混着血,成了片暗褐的泥。

傣鬼甩了甩匕首上的血,动作快得像甩水珠。血珠落在芭蕉叶上,“啪嗒”晕开个小红点,和叶面上的露珠滚在一块儿。他没看地上的尸体,左臂反手一肘撞向身后的毒贩——那毒贩刚要举枪,被这肘撞得肋骨“咯吱”响,枪脱手的瞬间,傣鬼已经转身,匕首横在他脖子上。

“都别动!”

傣鬼的声音像淬了冰,脸上的血还在淌,可眼神亮得吓人。被他抵住喉咙的毒贩浑身发抖,裤腿湿了片,一股尿骚味混着血腥味往空气里钻。

洛红举枪的手顿在半空,黑胶靴跟碾得腐叶“咯吱”响。她看着傣鬼脸上的血花,又看了看地上还在冒血的尸体,突然笑了,这次的笑里没了哭腔,只剩种近乎兴奋的狠:“有点意思。”

风里的罂粟甜腥突然变浓,混着新鲜的血味,像杯淬了毒的酒。傣鬼手里的匕首还抵在毒贩脖子上,刀刃的寒光映着他眼底的火,而我终于看清,那枣木刀鞘的海棠刻痕里,还沾着我刚才流的血,红得像要渗进木头里。

“动手!”

洛红的吼声像块烧红的烙铁,“哐当”砸进芭蕉林的死寂里。尾音还没落地,四周的毒贩像被按了机关的木偶,齐刷刷抬臂举枪——改装步枪的木质枪托磕在肩头,发出“咚”的闷响;老式五四式的枪栓被拽得“哗啦”响,黄铜弹壳在腐叶堆里滚出细响;最前排两个年轻毒贩的枪口还在发颤,却死死对着我们,黑洞洞的枪管里像藏着深不见底的夜,连叶缝漏下的晨光都被吸了进去。

我几乎是本能地拽出腰间的手枪。握把的防滑纹还嵌着掌心的汗,可手指刚扣住扳机护圈,就觉出不对——枪身轻得发飘,像攥着块空心铁。低头的瞬间,冷汗“唰”地浸透后背:弹匣槽是空的,金属内壁泛着冷光,连固定弹匣的卡榫都松了半分。视线猛地扫向三米外的腐叶堆——那枚黑色的弹匣正半陷在红土里,边缘磕出个小坑,该是刚才炮轰时被气浪震掉的,此刻像块嘲讽的石头,静静躺在毒贩的脚边。

“呵。”傣鬼的低笑贴着我的后颈传来,带着点血腥味的热。他突然后撤半步,后背重重撞在我脊背上——不是冲撞的力,是稳稳的支撑,像两棵在狂风里互相借力的橡胶树。我能感觉到他后背的肌肉紧绷着,像拉满的弓弦,肩胛骨抵着我的脊椎,传来细微的颤。他握匕首的手垂在身侧,血顺着指缝往下淌,不是成股的流,是珠串似的滴,“啪嗒、啪嗒”落在我的靴尖上,在沾满红土的靴面上晕开小小的暗褐,像给这双战靴盖了个血印。

我们被围在中间,毒贩们的影子在晨光里拉得老长,像圈张牙舞爪的鬼。前排的刀疤脸正舔着干裂的嘴唇,枪管上的红布条被风吹得贴在枪身,像条渗血的蛇;后排个矮胖毒贩的手指在扳机上打滑,却还是把枪口抬高了半寸,对准我的胸口。腐叶在他们脚下“噗嗤”作响,每一步挪动都像踩在我们的神经上,连空气都被枪栓的金属味染得发沉。

洛红站在圈外,离我们不过五步。她的黑胶鞋正碾着片沾血的芭蕉叶——叶片被踩得卷了边,暗褐的血渍顺着叶脉往叶柄爬,像条凝固的河,鞋跟的豁口卡着根叶脉,把叶片戳出个小洞。她的右手食指勾着银锁片的链条,让那枚月牙形的银器在掌心晃悠,“平安”二字的刻痕反射着碎光,晃得人眼晕。方才嘴角那点漫不经心的笑早散了,瞳仁里的光一点点沉下去,像界河底的淤泥,最后凝成两簇冰碴似的杀意,连左脸颊的疤都跟着绷紧,像条蓄势待发的毒舌。

风突然停了,芭蕉叶不再摇晃,连毒贩们的呼吸声都低了半分。

“最后问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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