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后背紧紧抵着铁架床那根最粗的钢管,冰凉的铁锈顺着磨破袖口的警服渗进来,贴在皮肤上像块化不开的冰。鼻尖萦绕着一股混杂的怪味——墙角绿霉的腐腥气、铁架氧化的金属锈味,还有水泥地经年累月的潮气,缠在一起钻进肺里,呛得我下意识皱紧眉头,连呼吸都不敢放深。
脑子里像塞了团泡过水的棉絮,乱糟糟地全是关于“幕后主使”的疑影。花粥的脸先跳出来——上次她把Rkb1针管戳在我眼前时,涂着红甲油的指甲几乎掐进我小臂的肉里,指腹的茧子蹭着皮肤生疼,眼神狠得像要把我生吞,嘴里骂骂咧咧的“不服就给你灌双倍”还响在耳边。可转而又想起阿逸,他总爱用指节推那副金丝眼镜,镜片反光刚好遮住眼底的算计,可上次我故意提“雷朵集团的货啥时候到”,他喉结猛地滚了一下,推眼镜的动作顿了半秒,眼底掠过一丝慌促的忌惮,快得像流星,却被我死死攥在心里。这两人,一个像呲牙的恶犬,一个像藏毒的毒蛇,可都不像能站在金字塔尖翻手为云的角色。那躲在暗处的到底是谁?是阿逸嘴里提都不敢大声的“老板”,还是另有一双眼睛,正盯着莲花帮的烂摊子?
正想得入神,左臂缠着的纱布突然刮过铁架接口处的焊疤——那道焊疤是歪歪扭扭的,像条小蜈蚣,凸起的铁刺刚好勾住了纱布边缘。“嘶——”我倒抽一口冷气,浑身瞬间绷紧。浸过碘伏的纱布早就硬邦邦的,被铁刺一扯,立刻勒紧了淤青的肌肉,疼得像有人用细针在挑着肉往两边拽。左臂从手肘到手腕的肌肉都在发酸,那是上次被腥狗掐出来的淤青还没消,此刻被纱布一扯,更是酸中带辣,连带着手指都麻了半分。
指尖的麻意还没褪尽,Rkb1的毒性又像条细滑的黑蛇,顺着右手腕的血管往上钻——先是指尖的酥麻,像无数只蚂蚁爬过指缝,接着往肘窝窜,钻到上臂时突然变成一阵刺痛,像针管扎进血管推药的瞬间。我下意识攥紧拳头,指节却控制不住地发颤,连掌心攥着的黄铜警牌都跟着晃。警牌边缘被我和老周摩挲得发亮,正面的警号“0”已经磨得有些模糊,边角还留着老周上次握它时磕出的小坑。它硌在我第三根肋骨上,硬邦邦的,像老周生前拍我肩膀时的力道,无声地提醒着我:这里不是边防站的宿舍,是吃人的莲花帮暗室。
窗外的滴水声“滴答、滴答”响得格外清晰——是屋顶漏雨顺着外墙的裂缝往下淌,砸在窗台下的破铁桶里。那声音不疾不徐,却像敲在我的太阳穴上,和我急促的呼吸搅在一起。我抬眼扫了扫这暗室:长不过两步,宽刚够转身,四面墙的白灰都脱了皮,露出里面青黑的砖缝,墙角堆着的霉斑已经爬得有半尺高,像泼在墙上的烂菜汁。这地方哪是什么“单人房”,分明就是口横放的棺材,连空气都密不透风地压着人,让我胸口的闷痛又重了几分。
就在这时,门锁突然传来“咔嗒”一声轻响——不是我白天开门时那种锈迹卡滞的“吱呀”生涩声,而是细铁丝尖端探进锁芯时,蹭过铜质弹子的“沙沙”轻响,紧接着是弹子被轻轻往上顶的“咯噔”颤音,微弱却像针一样扎进耳朵里。那声音太熟悉了,是老周教我识别撬锁动静时提过的“单钩开锁法”,每一下都精准地挑动着锁芯里的机关,像毒蛇吐信时“嘶嘶”的试探,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我的神经“嗡”地一下绷紧,后颈的汗毛“唰”地全竖了起来,根根发硬,像被静电吸住的钢针。右手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往枕头下摸——指尖先碰到了粗糙的枕套布料,接着摸到了美工刀的塑料刀柄,柄上的防滑纹路已经被磨平,还沾着点松木柜的木屑。我攥紧刀柄往外一抽,生锈的刀片“噌”地滑出来,边缘的锈迹硌在掌心昨天被铁链磨破的旧伤上——那道伤还没结痂,嫩肉被铁锈一刺,一阵尖锐的刺痛瞬间窜过神经,像泼了点凉水在烧红的铁上,混沌的脑子瞬间清明得像被冰水浇过。
门缝被慢慢往两边推,没有一丝光亮透进来,只有一道黑影像浸了墨的棉线,贴着地面缓缓滑进来。那人弯腰弓背,肩膀微微耸着,像猫在捕猎时的姿势,脚尖先点地,再把脚跟轻轻放下,每一步都轻得像沾了猪油的棉团,落在满是霉斑的水泥地上,连地上的灰绿色霉丝都没惊起来一根。我眯起眼,死死盯着那道黑影,床头小夜灯那点暖黄的光刚好落在他的侧腰——宽肩窄腰,后背的肌肉把黑色紧身衣撑得鼓鼓囊囊,像两块隆起的岩石。
他慢慢直起身,往床头挪了两步,小夜灯的光终于照到了他的脸。我心里“咯噔”一下,像坠了块铅——是腥狗。他左脸颊那道从眉骨划到下巴的疤格外显眼,那是上次和其他帮派火拼时留下的,此刻在暖黄的光线下泛着暗红色的光,像条僵死的小蛇。他的嘴角往下撇着,露出两颗发黄的虎牙,眼神里的狠戾比上次在地下室格斗时更甚,像饿了三天的狼盯着笼子里的鸡,死死锁着我,连眨眼都带着股子凶气。
他没穿之前那件沾着机油和烟味的牛仔夹克,换了件洗得有些发白的纯棉黑色紧身衣——衣料贴得极紧,连皮肤下凸起的青筋都看得一清二楚,腋下和袖口的接缝处磨出了毛边,显然是常年穿来打斗的旧物。紧身衣把他浑身的肌肉勾勒得一览无余:左臂的三角肌鼓得像个攥紧的拳头,抬臂时能看见肌肉纤维的纹路;后背的背阔肌随着呼吸起伏,像两块叠加的青石板,中间的脊柱沟深得能卡进一根手指;腰侧的腹外斜肌拧成疙瘩,像老树盘结的根,每走一步都跟着绷紧,透着一股子蛮力。
他的右手死死攥着一把瑞士弯刀,刀身约莫二十厘米长,是哑光的冷钢材质,不反光却泛着青白色的寒气,像是刚从冰窖深处捞出来的。刀刃磨得极薄,边缘锋利得能映出模糊的人影,刀身靠近刀柄的位置刻着几道细小的划痕——那是常年劈砍留下的痕迹。刀柄缠着三圈黑色电工胶带,接头处用胶水粘得死死的,边缘被汗水泡得发毛起卷,握柄处还磨出了三个深深的指痕,刚好契合手指的形状,显然是握了千百遍才形成的习惯,为的就是打斗时绝不脱手。
他的嘴角往耳根子扯着,勾出一抹狰狞的狞笑,露出两颗发黄的虎牙,牙缝里还卡着点没剔干净的烟丝,说话时带着一股浓烈的烟臭味。眼底的红血丝比上次在地下室时更密,像撒了把细碎的辣椒粉,狠戾的光几乎要溢出来,死死盯着我,像盯着一只已经掉进陷阱的兔子。他一步步朝我逼近,每走一步,脚下的水泥地就轻微震动一下,攥着弯刀的右手微微晃动,刀身的寒光扫过墙上的霉斑,把那些深绿与灰黑绞缠的霉纹照得发亮,像极了伤口里渗出来的脓血,黏腻又刺眼。
“别琢磨了。”腥狗的声音压得极低,喉咙里像卡着块生锈的砂纸,每一个字都磨得发哑,还裹着化不开的戾气,说话时他左手握拳,狠狠捶了捶自己的胸口,发出“咚”的闷响,“上次地下室格斗你阴我那回,老子回去越想越窝火——真当凭你那点踢下盘的阴招,就能压我一头?今天就让你死个明白,谁才是莲花帮最能打的!”
他说话时,刀尖一直对着我胸口的位置点了点,眼神里的怨毒几乎要凝成实质。当离我只剩三步远时,他突然顿住脚步,左脚后跟狠狠蹬在水泥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地上的霉灰被震得跳起来,粘在他的裤脚。紧接着,他腰往下一塌,像只蓄力的豹子,身体猛地往前扑——右手的瑞士弯刀贴着小臂伸直,寒光直刺我左胸第三根肋骨的位置。
我心里一紧——那里正是上次被他用铁棍戳伤的旧伤,结痂的皮肤下还隐隐发疼,他显然是记恨着上次我专攻他膝盖软肋的招式,这次要精准地往我的旧伤上捅,用最狠的方式加倍还回来。
我早有准备——在腥狗蹬地扑来的前一秒,就已经绷紧了腰腹肌肉,左手撑着床沿蓄好了力。忍着左胸肋骨旧伤传来的钝痛——那痛感像块湿冷的石头压在骨头上,每呼吸一次都沉得发闷——我猛地往右侧翻滚。膝盖先屈起再狠狠蹬向床板,借着反作用力蜷起身体,后背“咚”地撞在铁架床最粗的那根钢管上。
冰凉的钢管瞬间传来震麻感,顺着脊椎往头顶窜,床架发出“哐当”一声巨响,震得墙面都微微颤动。墙根堆积的霉丝被震得簌簌往下掉,细小的灰绿色絮状物像碎棉屑似的,有的掉进我的衣领,有的粘在脖颈上——又湿又凉的触感裹着细颗粒的霉尘,贴在汗湿的皮肤上,像有只冷虫子在慢慢爬,痒得我想缩脖子,却根本没时间顾及。
可还是慢了半拍。腥狗的瑞士弯刀擦着我的左肩削过,“刺啦”一声,棉布衣服被划开一道三寸长的口子,边缘的线头瞬间散开。更要命的是,冰凉的刀刃刚好蹭过我左胸第三根肋骨的旧伤——那道伤还结着薄痂,被刀锋一刮,痂皮瞬间裂开,一阵尖锐的刺痛顺着骨头缝往心里钻,像被淬了冰的锥子狠狠刮过,疼得我额头瞬间冒出汗珠,顺着太阳穴往下淌,滴在枕头上。
落地时没掌握好平衡,右臂肘部的肿胀处重重磕在松木柜的尖角上。“咚”的一声闷响,粗糙的木刺蹭过皮肤,疼得我眼前一黑,金星“嗡”地炸开,像有人在我眼前甩了把火星子。右臂从肘部到手腕瞬间麻了,像被灌了铅似的抬不起来,肿胀的皮肤被磕得发烫,仿佛下一秒就要裂开。冷汗“唰”地浸湿了后背的警服,黏糊糊地贴在背上,混着霉味和铁锈味,又凉又腻,难受得我想喘口气都觉得费劲。
腥狗根本不给我喘息的机会。他落地后顺势往前扑,右腿膝盖像块烧红的铁块,狠狠顶在我的腰眼上。“咔嚓”一声,我能清晰地听见自己腰椎发出的错动声,巨大的力道把我死死按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地面的粗糙感蹭得我脸颊生疼,细小的沙粒嵌进下巴的胡茬里,凉意在皮肤下蔓延。
霉味、腥狗身上的汗臭味和廉价烟草的焦糊味混在一起,钻进我的鼻腔,呛得我直咳嗽,眼泪都快出来了。我的左手被他的膝盖死死压住,指节按在水泥地上,小指关节被压得几乎反折,疼得我指骨发麻,仿佛下一秒就要断裂。我只能用右手攥着那把生锈的美工刀,胡乱往他身上划——刀刃划在他的紧身衣上,发出“嗤嗤”的摩擦声,却根本破不了防。
“就这点能耐?”腥狗嗤笑一声,唾沫星子喷在我脸上,带着一股烟臭和口臭的混合味。他的左手像铁钳似的扣住我的右手腕,指节用力得泛出青白色,指甲几乎要嵌进我手腕的肉里,疼得我手腕的筋都在跳。他往下一按,我的美工刀被死死按在水泥地上,生锈的刀刃与粗糙的地面摩擦,发出“吱呀”的刺耳声,火星子“噼啪”溅起来,落在我的手背上——滚烫的温度像小烙铁,我猛地瑟缩,手背瞬间起了个小红泡,火辣辣地疼。
他的脸离我只有半尺远,我能看清他眼角的疤痕里还嵌着点旧泥,眼底的红血丝密密麻麻,疯狂的光几乎要溢出来。“上次要不是你耍阴招攻我下盘,踢得我膝盖钻心疼,我能输?”他越说越气,膝盖又往我腰上压了压,“肖雅那娘们早被阿逸支去买消毒水了,门口的小卖部来回得半个钟头,今天没人给你当挡箭牌,你就乖乖等着开膛破肚吧!”
他左手依旧像铁钳似的死死扣着我的右手腕,指节勒得我手腕的青筋突突直跳,腾出的右手猛地攥紧瑞士弯刀的刀柄——缠满胶带的握柄被他捏得发白,指腹嵌进磨出的指痕里,连虎口处的肌肉都绷成了硬疙瘩。刀尖对着我的喉咙缓缓压下来,速度慢得像在戏耍猎物,刀身的冷光里清晰映出我的模样:衣服左胸的破口还在渗着淡红色的血,沾在灰扑扑的布料上凝成暗斑;额角的旧伤被刚才的翻滚扯裂,细密的血珠顺着眉骨往下淌,有的滴在眼角,有的粘在鬓角的碎发上;眼睛因疼痛和窒息微微凸起,瞳孔里满是不甘的挣扎,却又裹着一层Rkb1毒性带来的浑浊。
指尖的麻意突然像被泼了滚油似的瞬间加剧。最先发作的是右手小指,先是酥麻得像失去了知觉,紧接着无数只蚂蚁似的痒意顺着指缝往掌心钻,每爬过一处,皮肤就泛起一阵针刺般的疼。那痒意顺着掌纹往上窜,到腕骨处时突然凝成一团,酸胀得像被人用锤子砸过,再往上爬过肘窝,竟顺着血管往心脏的方向钻——我甚至能清晰感觉到那股麻意在胳膊里“游走”的轨迹,所过之处,肌肉都变得僵硬发沉,连攥着美工刀的力气都在一点点抽离,刀片在我手里微微颤抖,刀背磕在水泥地上发出细碎的“嗒嗒”声。
左胸的肋骨旧伤像被一块烧红的烙铁死死贴着,每吸一口气,灼热的痛感就顺着骨头缝往肺里钻,像有无数根细针在扎;呼气时又沉得发闷,肺里像灌了两块铅砖,沉重得让我连呼吸都要费尽全力。冷汗顺着脊椎往下淌,浸湿了警服的后背,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混着墙根的霉味,又凉又腻。我连喊出声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卯足最后一点劲,屈起左腿膝盖,狠狠往他的腰眼顶去——可他的腰腹肌肉硬得像浇筑的钢板,膝盖撞上去时,我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髌骨被震得发麻,他却纹丝不动,反而右腿膝盖又往下压了压,“咔”的一声,我的腰眼像是要被顶断,钝痛顺着脊椎往头顶窜,眼泪瞬间被逼出了眼眶。
“服不服?”腥狗的唾沫星子喷在我下巴上,带着一股烟臭和口臭的混合味,他嘴角扯着狰狞的笑,眼角的疤痕因用力而扭曲成一条蚯蚓,“老子早看你不顺眼了!装什么‘格斗高手’?上次赢我全是耍阴招!今天就把你这张臭脸划烂,看你还怎么在雷朵集团里摆谱!”
他说话时,刀尖又往下压了半分——冰凉的刀锋先是轻轻点在我喉咙左侧的皮肤上,接着慢慢施压,皮肤被压出一道微小的凹陷。我能清晰感觉到刀刃的锋利边缘划过皮肤的刺痛,甚至能闻到金属的寒气混着自己脖颈的血腥味,顺着呼吸钻进鼻腔。那触感像极了毒蛇吐信时的冰凉,一点点往骨头里钻,颈后的汗毛全竖了起来,连头皮都发麻。
“再见了,伪君子。”腥狗的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笑,露出两颗沾着烟渍的虎牙,话音刚落,他的手腕猛地发力——握刀的手臂肌肉瞬间绷紧,青筋像蚯蚓似的爬满小臂,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刀尖带着破风的凉意,直直地往我喉咙里刺来。我甚至能看到刀身上自己扭曲的倒影,以及他眼底那抹得逞的疯狂。
就在这刀尖即将刺破喉咙的千钧一发之际,暗室的木门突然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不是暴力撞门的“哐当”声,而是门轴长期缺油的“吱呀”轻响,混着门锁弹开的“咔嗒”声,突兀地扎进死寂的空气里。还没等我和腥狗反应过来,紧接着是“噗”的一声闷响——那声音没有半点枪声该有的震耳欲聋,反而像有人踩碎了墙角晒干的厚霉斑,带着点发黏的沉闷质感,却在这连呼吸都能听清的暗室里无限放大,顺着水泥墙缝绕了一圈,钻进我的耳朵里。
腥狗压在我身上的力道瞬间僵住,像被施了定身咒。他原本狰狞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嘴角还保持着咧开的弧度,眼神却骤然空洞——原本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猛地瞪大,眼白几乎要盖住瞳孔,最后收缩成针尖大小的黑点,透着难以置信的惊恐。我能清晰地看见他的喉结在脖颈间艰难地滚了一下,像卡着块异物,似乎想骂出声,却只从嘴角溢出一丝暗红色的血沫——那血沫混着唾液,黏糊糊地挂在他的下巴上,然后“啪嗒”一声滴在我的警服前襟,滚烫的温度像融化的蜡油,透过棉布渗进皮肤,烫得我一哆嗦。
他的头缓缓低下,脖颈僵硬得像生锈的轴承,每转动一寸都带着“咔咔”的细微声响,目光死死盯着自己的后背。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他那件黑色紧身衣的后心位置,已经被暗红色的血液染透,像一朵突然绽放的狰狞血花,花瓣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外蔓延。鲜血顺着衣料的纹路往下淌,有的渗进布料纤维里,有的聚成水珠,“嗒、嗒、嗒”地滴在水泥地上,每一声都像重锤敲在我的心上,在安静的暗室里格外刺耳。
“呃……”腥狗从喉咙里挤出一声模糊的呻吟,身体晃了晃,压在我腰上的膝盖终于松了劲。接着,他像断了所有关节的木偶,直挺挺地向前倒了下来。他的额头重重磕在我的肩膀上,带着一股浓烈的铁锈血腥味,头发上的汗臭味混着血味钻进我的鼻腔,呛得我几乎窒息。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最后的呼吸——温热的气流带着血沫喷在我的颈窝里,湿黏黏的,然后一点点变凉、变弱,直到彻底消失。他的身体从最初的僵硬,慢慢变得瘫软,最后像块沉重的石头,压得我右臂的旧伤阵阵发麻。
我躺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喉咙里还残留着刀尖的冰凉触感,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没从这生死一线的转折中回过神。直到一道熟悉的身影从门口走了进来,我才猛地眨了眨眼。那人的脚步轻得像落在雪地上的羽毛,踮着脚尖踩过满是血渍的水泥地,没有发出半点多余的声响,连地上的血珠都没蹭到。床头小夜灯的暖黄光线斜斜地打在她身上,勾勒出纤细却挺拔的轮廓——月白色的棉麻连衣裙裙摆垂到脚踝,领口绣着的淡灰兰草纹在光线下若隐若现,我瞬间看清了那张脸:是肖雅。
她的右手稳稳端着一把黑色的伯莱塔92F手枪——枪身是哑光的工程塑料材质,握把处有细密的防滑纹路,被手掌摩挲得泛着淡淡的光泽,扳机护圈是圆润的弧形,贴合手指扣动的弧度。枪口正冒着一丝极淡的白烟,那烟在暖黄的小夜灯光线下泛着细碎的蓝白色,像刚熄灭的火柴梗冒出的余烬,几秒钟就散在了潮湿的空气里。枪管前端拧着一个银灰色的消音器,长度约莫十厘米,是螺纹接口的一体式设计,表面有横向的散热槽,与枪管贴合得严丝合缝,没有半点松动,刚才那声闷得像踩碎霉斑的声响,显然就是从这消音器里发出来的。
她的右手食指还搭在扳机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却没有丝毫颤抖,整个手臂呈微屈的稳定姿势,手肘轻轻抵在腰侧,像焊在那里一样——这姿势绝不是临时抱佛脚的慌乱之举,而是经过千锤百炼的肌肉记忆。她握枪的沉稳,竟和刚才给我递粥时端着青瓷碗的从容如出一辙,仿佛刚才不是开了一枪击毙了一个人,只是抬手拂去了肩头的一粒灰尘。
她身上那件月白色的棉麻连衣裙,裙摆处沾着三滴暗红色的血渍——最上面的一滴呈不规则的圆形,边缘带着细小的溅射纹路,显然是子弹穿透身体时溅到的;下面两滴是长条状的,像被风吹歪的小红梅,落在裙料细密的竹节纹上,冷白的布料衬着暗红的血,刺得我眼睛发疼,心脏“咚咚”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之前垂在她鬓边的几缕亚麻色碎发乱了些,沾着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贴在光洁的脸颊上,却没遮住她的眼睛。那双我印象里总是含着温和笑意的杏核眼,此刻像被寒潭淬过的冰,瞳孔是深褐色的,却没有半分暖意,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冷静——像鹰在高空锁定地面猎物时的专注,却比鹰多了几分沉敛的笃定,没有凌厉的凶光,却透着“一击即中”的果决。她的呼吸也没有乱,胸腔起伏均匀,连鬓边的碎发都只是随着轻微的呼吸轻轻晃动,没有半点刚经历过生死搏杀的慌乱。
我躺在地上,浑身像被冻住的铁块一样僵硬——手指蜷曲不了,后背的肌肉绷得发疼,连脚踝都在微微抽搐。喉咙里像堵了一团浸满了水的棉絮,又沉又黏,堵得我胸口发闷,想喊“肖雅”,却只能发出一阵含糊的“嗬嗬”声,连半个清晰的字都挤不出来。肖雅?是那个给我熬小米南瓜粥、细心挑鲈鱼刺、帮我缠纱布时会避开伤口的肖雅?她竟然杀了腥狗?
无数个疑问像疯长的野草般窜进脑子里,扎得我太阳穴突突直跳:她怎么会在这里?腥狗明明说阿逸支她去买消毒水,门口的小卖部在两条街外,来回至少要半个钟头,可从腥狗撬锁进来,到现在不过十分钟!她怎么会有伯莱塔92F?这可是军用制式手枪,普通人连见都见不到,更别说还配了专业的消音器!刚才她推开门、举枪、扣扳机的动作,一气呵成,没有半分犹豫,枪口甚至没偏过半寸——这份熟练和精准,哪里是“会点拳脚”的保姆能做到的?那个喂我喝粥时会吹凉每一勺、摸我额头时会先试探温度的温和女人,和眼前这个握枪击毙人却面不改色的肖雅,简直是两个人!
肖雅的膝盖微微弯曲,以一种近乎凝滞的慢动作缓缓下蹲——右腿先轻轻点地,裙摆随着动作自然垂落,在膝盖处堆起几道细密的褶皱,没有发出半点布料摩擦的声响。她的上半身保持着挺直,目光先扫过腥狗瘫在地上的尸体,视线在那摊蔓延的血迹上顿了不足一秒,便立刻转落到我身上。
那双眼睛变了。不再是喂我喝粥时含着暖意的温柔,也不是处理伤口时带着关切的柔和,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复杂——瞳孔是深褐色的,像浸在冷水里的杏仁,表面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可仔细看,能发现她睫毛在微微颤动,眼底深处藏着一丝极淡的波动,像深潭底下偶尔翻涌的暗流,分不清是冷静,是歉疚,还是别的什么。她没有眨眼,就那样定定地看着我,仿佛在确认我是否还能呼吸,又像在衡量此刻该露出怎样的神情。
她伸出右手,还是那只带着薄茧的手——指腹的茧子是常年握东西磨出来的,比普通女人的手多了几分利落,却不像打手那样粗糙。指尖先悬在我喉咙上方半寸处,停顿了一瞬,像是在犹豫力道,接着才轻轻落下来,碰了碰刚才被刀尖抵住的皮肤。她的指尖很凉,带着地下室的潮气,触碰到我发烫的脖颈时,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后背的肌肉瞬间绷紧,像被惊到的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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