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绥问:“殿下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李肇低头,鼻尖蹭过她的额角,“你想听吗?”
薛绥:“嗯。”
李肇轻叹一声,捏了捏她的脸颊,力道很轻,带着一种近乎孩子气的亲昵。见她眉头微蹙似要发怒,这才笑着收手。
“你方才说,我生来便是金尊玉贵的龙子凤孙……”他仰面靠回车壁,下颌线条绷紧,“不错,我五岁便封皇太孙,立于御前听政,锦衣玉食,宫人环绕,可谓天之骄子。可你知,金尊玉贵是何等滋味?”
薛绥缓缓摇头,看向他。
炭火映照下,他仰面靠在车壁上,下颌线条绷紧,眼神却好似穿透车顶,投向某个虚无的过往。
“那时候的我,没有野心。甚至……不懂何为野心。”
薛绥没作声,目光变得柔和。
李肇顿了顿,声音低下去,“小时候,在御花园撞见母猫叼着幼崽搬家。那猫是冷宫里去世的妃嫔养的……它不知尊卑,也不认识我。那日,它被我惊到,炸着毛吼叫威胁,将几只瘦弱的幼崽死死护在身后……那时我就想,母兽都会拼命护崽,为何人不会?”
方才的旖旎仿佛被这一席话稀释,沉淀出一种更为深沉的、近乎凝滞的氛围。
“六岁那年,读《史记》,得见霍去病封狼居胥。”他忽然短促地笑了一声,带着自嘲。
“卢太傅说,那是武将最高荣耀,我盯着地图看了半夜,想那些黄沙里的尸骨——第二天便去了校场,用皇祖父赏我的那把榆木小弓,想着有一天,我的箭,也能射得那样远,那样准…”
李肇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情绪。
“我练了整整三个月,手心磨出血泡。终于有一日,觉得技艺有成,在父皇休沐时,兴冲冲地跑去御书房求他来看——那时,父皇刚登基不久,励精图治,朝臣常赞他,有太祖之风……”
他停顿了一下,喉结极其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车厢内的空气仿佛都随之凝滞。
“陛下没有夸你?”薛绥问。
李肇转眸看她,烛火映得他眼底泛红。
“父皇说:太子当学文景,以仁德化天下,学那武夫逞勇斗狠作甚?”
“母后不敢违逆圣意,也说,太子当以圣贤书为重,弓马骑射虽可强身,却不可沉溺,因些许嬉戏荒废了功课……”
“那把榆木小弓,我后来再也没碰过。”
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重重砸在薛绥心上。
看来崇昭帝从那个时候起,便忌惮太子有“武”心。
薛绥甚至能想象出那场景——
年幼的太子,满腔的兴奋与期待被兜头浇灭的可怜。
他的父皇没有认可他的努力,还将他珍视的志向贬低。
母后虽是不得已,却也用温柔得体的话语,将他推向一个人的孤寂……
她忽然想起自己幼时在薛府,嫡母罚她跪雪,父亲路过也只当没有看见的场面。
原来天家贵胄的孤寂,与庶女的苦楚,竟有相通之处。
“七岁那年,宫宴失火。”李肇声音变得异常冰冷,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母后当时在太后宫中侍疾,不在席上。火光冲天,浓烟滚滚,众人惊慌失措,各自奔逃保命,竟没有人想起,我还留在席上……等母后赶到,让来福将我从浓烟里抱出来,父皇正在给受到惊吓的萧贵妃,簪那支摇摇欲坠的点翠凤钗,见到我灰头土脸,呛咳不止,也只是皱了皱眉,说——太子怎生弄得这样狼狈?不成体统。”
薛绥静静地听着,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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