鸩从灯后一步轻轻移出,把一盏纸灯按在那人的手背上。纸灯很轻,灯芯跳了一下,那人像被烫了一点,手背皮肉一颤,袖中短刃滑落半寸,又被他自己缩回。他抬眼,看见灯上写了一个字: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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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退了半步,低声:“我写字。”鸩点头,让开。那人真去写了一段,“刀在墙上,不出也可制人”。字不好,心却慢了。写完,他按了“愿”印,走得很快,像躲着什么,也像卸下了什么。
——
夜深,东廊灯下,郭嘉把两卷“答章”再读一遍,胸口那只手忽然攥紧。他没有掩饰,低低咳出一丝铁意,唇角渗红。
他把红擦在袖里,袖却不染。他笑了笑,自言自语:“稍。”
荀彧无声递来一杯温水,杯沿在灯下发出一圈温润的光。郭嘉端起,喉间的涩被水温缓了一层。他把空杯放在案角,指腹按在“九府工图”的“心”上,按得很轻,“我们不去三顾。三顾会惊风。风怕惊。”
“那等他来?”荀彧问。
“等风把他送上来。”郭嘉笑,“他若不来,一纸足矣。局已见,灯已见,人已见。”
曹操从廊外回来,身上带了夜露的凉。他看一眼案上两卷,目中闪过一丝玩味与一寸警惕:“有才者在外,我不嫌他不来。
但朝中有人会嫌。明日‘问字改章’要再立一条:‘章不入名,名不入章’。有名者若求名,名可把人缚住;无名者若愿为事,事可把人放开。”
“再加一句。”郭嘉接道,“‘刀在墙上’写给谁看?写给我们自己看。墙上挂刀,不是吓人,是吓我们,叫我们慢。”
曹操笑出声:“好。明日我亲去太学,在‘策台’上写一个‘慢’字。”
“陛下写‘安’,丞相写‘慢’。”郭嘉抬眼,“城就会更稳。”
——
次日卯时,太学南墙前人自聚,不扰。
曹操不入殿,先至策台。天子在台前按了一下案,重又把手放回袖中,像把“安”按回心里。
曹操提笔,写“慢”字一枚。字不美,骨有力。写完,他把笔递给一个眉眼明亮却衣袖粗陋的年轻人:“写你的‘愿’。”年轻人捏笔有点抖,却落下了——“愿在手上。”
礼官把“策问”换了一幅新纸,仍三问。
台下有人笑,有人沉默,更多的人只是站着,看着灯影在石上伸长又收短。再远一点的地方,有一盏不起眼的纸灯正随着商队往江汉去。
灯不亮,却带着影。影走到一个竹影深处时,会被人捡起,放在桌角。桌角有一只木雀,喙抵着风袋,像在听。
——
傍晚,卫峥报来:第一批回纸,凡有灯影可识者三十七,皆无名;其中文理俱佳者五,语涉全局而不越礼;另有二,字少而气长,其一月印,其一角落一点“隆”。
郭嘉收纸,写“已见”。又附一纸,不求名、不索身,只以“空”相回。
“你不怕他在荆州立局,反制我许都?”程昱问。
“怕。”郭嘉坦然,“所以我把‘空’留了他三分,留我城七分。空多者,能藏人;空少者,能行事。荆州宜藏,我宜行。”
“若他以‘隆中对’策天下三分?”荀攸道。
“那便是好局。”郭嘉收卷,“三分有三分的火,有三分的风。我在许都养‘愿’与‘礼’,他在荆州养‘空’与‘风’,彼此不相害,反相成。将来见刃,也会轻一些。”
他话未尽,胸口那根弦忽又一紧。
他扶案,稳住气。窗外八风之台的灯影安宁,风梁上的扣环轻轻滑过一格,发出一点微不可闻的“叮”。
他听见了,笑了一下,像对着远处那只木雀低语:“三顾茅庐?不,一纸足矣。”
——
夜,城如常。刀在墙上。
策箱往来如灯,灯影替人通名。
荆州有女,名曰月英;隆中有客,不署其名。风把他们的字与影送到许都,又把许都的“愿”“礼”“安”“稍”送了回去。
没有马蹄扬尘,没有高门叩响,只有一纸来回,便把两处心意系在了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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