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令旨出,自内而外层层传达。行在内外顷刻动起来:司隶去愿墙收书,吏卒搬运粥棚巨锅,太医署捆好药箱,匠作改建车驾为医车,兵曹调出护行骑,太常核对礼器账册。尘土因为行走而扬起,又因为水被泼下而压住。有人抬来木牌,在行在西门外立起两块,一块写“医”,一块写“粥”。字丑,但看的人多,围的人也多。阵阵汤气翻起热雾,盖住许多人的眼。
傍暮,郭嘉在廊下歇脚。鸩来,袖中取出数纸。“许田一处,故市一处,土阜一处,颍水桥西一处,四灯俱直。”她把四处外测的补充材料放到案上,又小声道,“司隶报:愿墙上今日多写‘求有屋’。”
“屋要慢慢立。”郭嘉把纸展平,抬指点在许田那一行,“田可先开。在许之‘立’,分三步:立名、立制、立心。”
“立名?”鸩问。
“许县改‘许都’,用‘都’不是礼争,是民心。”他解释得很慢,像耐心给她看一张又一张小小的图,“立制,尚书台设行署,六曹分职,不奔华美,只求有序。立心,三礼并行:招魂礼在许设‘权祀’,赈礼在粥棚,军礼在行在——宣‘护民之戒’。三步同时走,人会知道‘路’。”
鸩看着他,忽然问:“你说‘许为生门’,对陛下是门,对主公是门,对你呢?”
“对我?”郭嘉笑了一下,却像没有笑,“是‘鼎’。”
鸩沉默。她懂他的词,但不说破。那笑里的冷意像刀刃上的薄霜,能把指尖划破,又不会让血流得太快。
“城北土阜、许田旧围、颍水桥西,”郭嘉自顾自低声,“鼎之三足。市与台为耳,渠为腹,井为脐。阵不张,礼在先。我们要的是‘护城’的名,‘养宗庙’的书。文若会明白,太傅会看见,董司空会盯住‘礼’——盯得越紧,‘鼎’越正。”
他说着忽然咳了一声。鸩递药,他摆手,指尖按住胸口,把咳压回去。那只轻微的咳像藏在廊角的影子,出来看了一眼,又缩回黑里。
“主公会来。”他说。果然,片刻后曹操自廊外而来,风从他肩上掠过,把他甲上的光抹成一道暗亮。
“许都——二字,陛下亲笔。我已让尚书台起草告示,今夜刻版,明日出十车,沿洛水两岸、至汝颍沿线,广贴。”曹操话少,句句压实,“虎豹骑夜行先遣,明日再补一队。”
“董司空那里?”郭嘉问。
“监祀使府就地起,太常的礼器已编。”曹操顿了顿,低声,“他没有拦。”
“他会盯。”郭嘉道,“盯得好,我们少出错。”
曹操看着他,忽而一笑,“奉孝,今日你让‘破’变得像‘礼’,让‘立’变得像‘医’。”
“破,是为了活。立,是为了久。”郭嘉转头看向南方,“明夜再测八灯。若南位再起两度,‘生门’就不是口说,是真有了气。”
“还有一件。”曹操想起什么,“司隶从东城带来一封檄,说冀州有人言我‘弃宗庙、劫天子、诈立许都’。”
鸩目光一冷,绣刀柄露出一线光。郭嘉却只是笑,“谣言需要冬风,我们就让夏雨先落。愿墙的‘愿’,粥棚的‘香’,井里的‘水’,会替我们写信。至于冀州——”
他抬手,把灯沿轻扣了一下,火苗直起半寸,又安稳下来。他看着那一寸火,“我会答。不是明天,也不是今天。让他们先以为我们没空。”他低低补了一句,“给他们一口‘有毒的肉’。”
曹操盯着他一瞬,忽地笑出声,“又要口舌杀人?”
郭嘉摇头,“是让他自己咬到自己的牙。”他没有说得太透。他知道那封信该写在什么时候,也知道该让谁传。他甚至已经在心里写好了首句,但他把那句扔回心里,盖上盖。时辰未到,言不可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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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夜里,许田方向先遣抵达。夜雾低,星稀薄。匠作在旧围边点起四盏灯,火苗静直,像站立的士兵。礼吏复测,角度皆在二十五以下。颍水桥西,风较大,火仍稳。扶沟土阜,土香里带着潮,像刚翻过的田坷拉。兵卒在河岸边挖出一处旧井,井底的水清得发亮,取上来,光照之下不见铁屑,只有几丝碎叶的影子。
郭嘉收到夜报,简单写了两个字:“可活。”他把这两个字夹进《诊断书》的末页。又添一行:“附:许为‘生门’初证,灯四直,水不腥,土香甜。”
他放下笔,闭目靠在柱边。观星卷轴在他心里缓缓翻过,星象在心海暗暗流。洛阳那条哭泣的老龙仍卧在焦土下,哀声未绝,但颍汝之间另一处地方,有一口很小很小的呼吸孔,像一只刚出生的小兽在草丛里打了个喷嚏。他听见了那一声极轻的“哧”,忽然笑了笑。
“睡吧。”鸩在旁,替他掖好斗篷角。
“不能睡。”他睁眼,目色清,“明日还要写‘告文’。礼官那边,我来拟。首句要写:‘敬告先帝先后,洛阳为焦,以许为养,非移宗庙之心,乃护宗庙之火。’”
“你把每一笔,都当针。”鸩道。
“针要稳。”他低声,“不然扎疼了人,便不肯再扎第二次。”
夜风从帛幕缝里钻进来,绕过他们,吹到那只盖着的小瓷罐上。郭嘉伸手,轻轻揭开,又盖上。那线焦腥被他掐住在瓷盖与罐沿之间,发不出声。他在黑里看见自己将要布的“鼎”,三足稳稳,鼎腹空空,等着火。他也看见自己胸腔那团龙煞在远处翻了一下身,仍疼,却不再窒。他把手指按在灯沿上,火在他指影里轻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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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内朝未开,许县方向的第二封夜报已至。南位坠角再起一度,东仓仍沉,北邙略缓。杨彪看过后点了点头,没有再就“礼”与“所”争执。他只是对太常道:“礼官的‘告文’要先写‘敬’。”
董承黎明即起,把监祀使府的第一纸条发出:选净地,定神主之位;择日发榜,让洛阳百姓知‘权祀’将在许行,供愿书置案首;禁私祭扰民,以官祭代之,香火从公。那几行字写得极直,像刻在石上一样。
曹操亲自检阅先遣。虎豹骑于晨光中出城,马鬃在风里起伏。他在路边停了一停,看着一处粥棚前,两个孩子端着木碗大口喝粥,热气把他们的眼蒸得亮。他不说话,取下盔,站了一瞬,才再上马。
郭嘉回内帐,铺开《诊断书》。他在“生门”一页下写:“立名、立制、立心”,又在旁边加了三行小字:立名——许都;立制——行台、行署、六曹;立心——权祀、赈礼、军礼。他写得很慢,像在把一根细细的线,一针一针缝进一块破布。他知道布还会裂,他也知道布得先被缝起来,才能再承重。
写到末行,他停笔,轻咳两声,按住胸口,笑了一下。笑容很薄,却落到了纸上,让那四个字“许都为生门”看起来不再只是墨,而是呼吸。
外间忽传兵卒脚步声,司隶奉到一封急报。荀彧先接,扫一眼,眉间一挑,把它递给郭嘉。郭嘉拆开,只看首行,便把信轻轻放下,笑意更薄更冷:“冀州使者入洛。”
“来得巧。”荀彧也笑,“许都二字方落,他就来了。”
“让他等。”郭嘉把灯沿又扣了一下,“等我把‘礼’写完,再去喂他一口说话的肉。”
他把信压在《诊断书》下,提笔,继续写。一笔一划,稳得像针。笔走到“敬”字时,他的呼吸忽然也稳了稳。窗外风走过帛幕,灯焰轻轻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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