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以退为进,天子的“选择”
天未明,风从南往北,轻轻掠过帛幕的褶,像一口疲惫的胸腔在黑暗里缓慢起伏。内殿无烛,唯窗缝透进的一线灰白,像在死木上划开的一道伤口。汉献帝在榻上半坐,身披素色狐裘,掌心按着昨日卷起又合上的《洛阳地肺诊断书》。指尖摩挲过封面四字,像抚一块粗糙的石:字不华,石却稳。
他合眼,耳畔忽有极细的水声——不是殿中,是更远处的南渠。那声音弱得几不可闻,却截断了他脑中反复回响的钟裂之声:钟仍破,水已动。水之动非治,然是“活”。他把书放在膝上,低声自语:“以退为进,以活为先。”
侍臣持帛入内,轻声启奏:“南渠复测,坠角再起一度。东仓仍沉,北邙微缓。”
汉献帝睁眼,目光里有一线暗光,“朕知了。”他抬手按按眉心,“召孟德、文若、奉孝、太傅、董司空、太常。”
帘外风动,鞋底声自远而近。烛火点起,光影在殿壁上攀了一层。曹操着甲而入,目光沉定;荀彧温雅如常,衣襟整洁;杨彪白须垂至胸前,神情刻木;董承衣甲未解,眉间硬棱不去;太常卿捧简趋前,拱手站班。郭嘉最后入,披浅色斗篷,脸色雪一般白,眉睫上挂一粒露似的光。他向天子一揖,咳意按住未出。
“诸卿,”汉献帝开口,嗓音比昨日更稳,“朕要下笔了。下笔之前,朕要先问一件。”他抬手指向一旁那只以小瓷盖严严扣住的粗罐,“焦土还在,民愿已至,八板烬图亦在。朕问‘退’与‘进’,何者为先?”
殿中一静。杨彪先拱手,直言:“臣以为‘正’为先。退与进,皆可;惟不失‘正’。”
董承语气冷硬:“礼为先。礼行则可进,礼立则可退。”
荀彧沉吟片刻:“民为先。民可活,礼可立,正不失。”
曹操只一句:“护为先。护民护礼,护行在,护陛下。”
汉献帝目光落在郭嘉。他并未催促。他知这位病殃殃的谋士每出一言,就像在胸口扎一针,过深则痛,过浅不入。
郭嘉抬眸,声音很轻,却像把乱草中一条路捋直:“陛下,先退一步,以成一进。退者——退出焦土;进者——进于生门。以退护礼,以进养宗庙。此‘退’,不是让;此‘进’,不是抢。是把‘生’放在前面,把‘所’放在后面,把‘敬’贯在中间。”
汉献帝低低一笑,像在黑水下终于摸到一块石。他点头:“好。”
他转向案几,提起朱笔,语气平缓而坚:“诸卿听朕之意,字字可斟,然意不可移。”
荀彧趋前,舒帛铺案。太常卿挺直了腰,捧着礼简,眼里第一次透出微弱的明亮。杨彪握笏,侧首而立,像一根岁寒的竹。董承警觉不去,手按剑鞘,却不再紧绷到发白。曹操袖中指节松了松,目光移向郭嘉。郭嘉微微颔首,像示意“针位已定”。
汉献帝落下第一笔:“敬告先帝先后——”四字一出,殿中某些悬着的气先松了半寸。他又写:“洛阳为焦,以许为养;非移宗庙之心,乃护宗庙之火。”
朱笔移处,烫在帛上:“许为行在,改名许都。”
再一笔:“三月禁大役。禁铺张之修,不禁护命之修。城门不立金兽,先立净井;宫阙不列雁行,先设医所;不得强征,不扰民间;赈、井、医,先诸役。”
再一笔:“监祀使董承,太常佐礼,择吉权祀;杨太傅总其‘正’,御史循行,主客各有所司;尚书台设行署,六曹分职,文武各归其位。”
最后一笔,他顿了一顿,字字缓写:“三月复测。势回则图修;势不回,则请迁驾;迁者养之,非弃之。”
帛上朱字方干,殿角忽有风过。杨彪向前一步,拱手复拱手,像把胸口的一块石一步一步放下:“陛下以‘敬’起笔,杨某无复执拗。”
董承盯着“监祀使”四字,沉声:“臣领其职。礼不可苟;若谁以礼为名而行苟且,臣奏其罪。”
“可。”汉献帝点头,笔锋又起,“朕再添三条——三不:不征夫于洛阳,不苛派于流民,不扰祭于宗祠;三先:先医、先井、先粥;三谨:谨官吏之手,谨军士之足,谨商贾之心。”
他抬头,看向曹操,“孟德,护朕之‘谨’。”
曹操拱手,郑而又郑:“臣谨奉诏,违者军法。”
太常卿受命,已在帛旁添列“告文”礼次。荀彧以清简收束篇尾,补一行:“愿书日日呈,所言不择美,惟择真。”杨彪亲自押笏,于“敬告先帝先后”下按印。董承沉默,取笔在“监祀使”旁署名,按拇指血为记。
其时,内侍小步急入,伏地启奏:“冀州使者已候殿外,请即觐见。”
董承目光一紧。曹操眉头微挑。杨彪笏端一停。荀彧瞥一眼郭嘉,未言先笑。
汉献帝放下笔,语声不扬,却一寸不让:“令冀州使者稍候。朕先去‘愿墙’。”
这句话像是一柄柔背的刀,转过来露出刃。董承一惊:“陛下……”
汉献帝抬手止他:“先‘民’,后‘客’。他远来,朕不怠;但百姓在风里,朕先去风里。”
曹操深深一揖:“臣护驾。”
郭嘉在后,轻咳一声,压住,低声对荀彧道:“以退为进,先把道义占住。”
荀彧颔首:“是先把‘观众’请进来,再演给‘客’看。”
——
午前微光,风中仍有灰,愿墙下人影密密。有人端着空碗,有人抱着被褥,有人拖着半个箱子。有字写得像小孩儿画画,有字写得如碑刻。孩子被热粥熏得眼亮,老妇掀起帕角抹泪,一个断臂汉子咬着笔杆,笨拙却固执地补上一个“活”。
“天子到了——”不知谁低声一喊,潮一般的跪声传来,又像潮一样慢慢起。没有欢呼,只有吸气。那吸气,把许多人的眼眶迅速湿了一层。
汉献帝并未登高台。他只站在愿墙正前,把今晨的“告文”交太常。太常卿展开帛,礼声不高不低,字字清楚地落在冷风里:“敬告先帝先后……许为行在……三月禁大役……三月复测……”每一句落下,前排的百姓都不由自主地点一下一次头——他们未必懂“复测”,却懂“医”“井”“粥”。
诏读至“监祀使董承,太常佐礼”这一句,董承出班,躬身受众目之视。他嘴角紧绷,眼神却不再冰冷。他看见一名老妇举着许久不敢放下的双手,忽然落下,又立刻在旧衣袖上擦了擦,想把赃污擦净。他直起腰,声音不高却极硬:“董承在。礼在,火在。”
诏读完毕,汉献帝上前一步。他没有多说,只有一礼——向愿墙、向百姓、向风:“朕失地在前,愿先谢众。朕与卿等,同走这条路。”
风将他的衣角轻轻掀起。一个小童忽然举着碗直直向前,嗓音细细地抖:“陛下,求不病。”
汉献帝弯腰,抬手摸他头顶的乱发,“赐你‘安’字。”他取随身小简,写了一个“安”,递给司隶,“钉在愿墙上。”
这一刻,天子的“退”落到了地上:他从高台退下来,退到风里,站在纸张、焦土与粥香之间。他的“进”也在这时生根:他把“许都”二字写在民意之上,让礼与民做他前行的盔甲。
——
回殿时,冀州使者已经等得衣襟生寒。是袁氏门客,衣冠楚楚,眉目之间一股不容忽视的傲。他进殿大礼,言辞锋利:“冀州公忧国忧宗庙,闻陛下改都许,恐有奸人挟天子——”
他“奸人”二字未落完,董承已厉眼斜飞。杨彪笏端一顿。曹操面不改色。荀彧像没听见,只在袖中缓缓转着一枚小简。郭嘉微笑,咳意仍藏在胸,眼底有光,宛若薄霜。
汉献帝不怒,只以指轻轻敲案角,发出一声极轻的“笃”。他语气平直:“冀州使者远来,劳苦。刚才朕在愿墙前行礼。临风之时,朕已下笔:**许为行在,以养宗庙;洛阳焦土,三月禁役;三月复测,势回则修,势不回则迁。**此四句,朕之选择。君侯若问‘礼’,董司空在;若问‘证’,太常在;若问‘民’,愿书在。”
他抬眼,声音不高,锋却在字里:“君侯若问‘义’,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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