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封未送出的退回信,如同一剂药性猛烈的方子,暂时压住了周伟身上的“邪火”。他变得沉默了许多,往日那种动辄抱怨、阴阳怪气的行为几乎绝迹。出工按时,分配的任务即便完成得不算出色,也总算能达到基本要求。对带班的猛子、孙石头等人,见面也能勉强点个头,算是打了招呼。李卫东和孙小海眼见领头的周伟都“怂了”,那点狐假虎威的气焰也彻底熄火,跟着变得规矩起来。
知青点里,那股无形的对抗张力悄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略显沉闷,却总算能让人喘息的平静。春耕,就在这种微妙的平衡中,全面展开了。
黑土地在春风和阳光的呼唤下彻底苏醒了。一望无际的田畴上,人欢马叫,犁铧翻开带着湿气的、油亮乌黑的泥土,散发出独特的、混合着植物根茎腐烂和新生气息的味道。播种是头等大事,男女老少几乎全员上阵。有经验的老把式扶着犁,吆喝着牲口,在后面留下一道道笔直匀称的垄沟。妇女和年轻人们则跟在后面,点种、施肥、覆土,动作麻利,形成一条条高效的生产线。
秦建国和沈念秋更是忙得脚不沾地。秦建国不仅要统筹全局,检查播种质量,还要不时亲自下地示范,纠正那些不规范的农活操作。他的眼镜片上常常沾着泥点,裤腿也总是湿漉漉的。沈念秋则带着林静,以及临时组织起来的几个细心的妇女,负责后勤保障和简单的医疗卫生。她们熬煮预防风寒的姜汤,准备简单的擦伤药,沈念秋还会利用休息时间,给大家讲解预防春季传染病的知识。林静跟在沈念秋身边,耳濡目染,原本苍白的面容多了几分血色,眼神里也少了几分惊惶,多了些专注。她辨认草药的动作越来越熟练,偶尔还能在沈念秋的指导下,给轻微擦伤的社员涂抹药膏。
苏梦依旧独来独往,但在这热火朝天的集体劳动中,她也无法完全置身事外。她被分配和几个大姑娘小媳妇一组,负责用点葫芦播种。这活计不需要太大体力,但要求耐心和细致。苏梦低着头,抿着嘴,一言不发地干着,动作虽不如那些常年劳作的农村妇女那般娴熟流畅,却也一丝不苟,播下的种子间距均匀,深浅合宜。同组的妇女们起初对这个清冷得像画里人儿的知青有些好奇,试着搭了几次话,见她反应冷淡,也就渐渐失了兴趣,只在背后私下议论几句“城里姑娘就是不一样”、“怕是瞧不上咱这土坷垃”之类的话。
张志军和王振华彻底融入了这种繁重却充满希望的劳动。他们跟着猛子,专挑重活累活干,抢着扶犁、赶车。一天下来,累得浑身像散了架,倒在炕上就能睡着,但看着自己亲手播下种子的田垄不断延伸,心里却充满了踏实的成就感。他们的皮肤被晒得黝黑,手掌磨出了厚茧,饭量也大增,已经完全看不出几个月前城里学生的文弱模样。猛子对他们很是赏识,常拍着他们的肩膀说:“好小子,是块干农活的材料!”
周伟、李卫东、孙小海三人被分在了一起,负责用耙子平整播种后的土地。这活儿不算最累,但需要一直弯着腰,反复耙耢,确保土块细碎,保墒情。周伟机械地挥动着耙子,眼神有些空洞。他内心里那点不甘和怨气并未真正消失,只是被那封可怕的“退回信”死死地压制着。他不敢再偷懒,因为带班的社员眼睛雪亮,记录本记得清清楚楚。他也不敢再发牢骚,生怕哪句话传出去,又成为“态度恶劣”的证据。这种被迫的、压抑的服从,让他内心倍感煎熬,只觉得每一天都漫长无比。李卫东和孙小海也是有样学样,闷头干活,偶尔交换一个无奈的眼神,叹口气,继续挥动耙子。
这天下午,天气骤变。原本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聚拢了乌云,春风也带上了料峭的寒意。秦建国抬头看了看天色,皱了皱眉,招呼大家加快进度,争取在雨下来前把这片地播完。
然而,雨来得比预想的更快、更急。先是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很快就连成了雨幕,天地间一片混沌。田间顿时一片忙乱,人们纷纷抱起种子筐、农具,寻找避雨的地方。最近的避雨处是几百米外河岸边的一个废弃的看瓜棚子。
“快!都到瓜棚那边去!”秦建国大声指挥着。
人们抱着头,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泞的田埂上奔跑。张志军和王振华帮着猛子收拾比较沉重的农具。妇女们互相搀扶着。沈念秋拉着林静,苏梦则独自跑在前面,她的步子有些慌乱,在湿滑的田埂上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幸好旁边一个叫春杏的姑娘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苏梦低声道了句谢,声音细微几乎被雨声淹没。
周伟、李卫东、孙小海也跟着人群跑。周伟心里憋着一股邪火,这鬼天气,这泥泞的路,这该死的农活,一切都让他烦躁到了极点。他跑得急,脚下打滑,摔了个结结实实,浑身上下瞬间沾满了泥浆,狼狈不堪。李卫东和孙小海想去拉他,自己也差点滑倒。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妈的!”周伟骂了一句,爬起来,感觉脚踝一阵刺痛,可能是扭到了。他咬着牙,一瘸一拐地继续往前跑。
小小的看瓜棚挤满了躲雨的人,空气中弥漫着湿漉漉的泥土气息和汗味。棚子年久失修,有几处漏雨,人们只能尽量挤在干燥的地方。棚外电闪雷鸣,大雨滂沱,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
秦建国清点了一下人数,确认大家都安全了,才松了口气。他和沈念秋站在棚口,望着外面的瓢泼大雨,眉头紧锁。春耕时节,时间就是粮食,这场雨如果下得久了,耽误了播种,后续的麻烦就大了。
“这雨看样子一时半会儿停不了。”秦建国低声道。
“嗯,”沈念秋点点头,“大家衣服都湿了,得想办法生火烤烤,不然容易生病。”她回头看了看挤在一起、瑟瑟发抖的知青们,尤其是几个身体单薄的。
棚子里空间狭小,人多拥挤,气氛有些沉闷。社员们大多习惯了这种突如其来的天气变化,互相开着玩笑,抱怨几句老天爷,倒也不觉得什么。但知青们,尤其是周伟几人,就显得格外沮丧和不适。
周伟靠在冰冷的土坯墙上,湿透的衣服紧贴着皮肤,冰冷难受。脚踝的疼痛一阵阵传来。他看着棚外灰暗的天空和如注的雨水,只觉得前途也和这天气一样,看不到丝毫光亮。那封退回信带来的恐惧,在这种极端不适和身体痛苦的双重折磨下,似乎有些松动了,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绝望感开始滋生。
李卫东凑过来,小声说:“周哥,你这脚没事吧?”
周伟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孙小海也苦着脸:“这啥鬼地方,说下雨就下雨,衣服全湿了,冻死了。”
他们的对话虽然声音不大,但在相对安静的瓜棚里,还是引起了一些社员的侧目。猛子皱了皱眉,没说什么。
这时,春杏的娘,一个热心肠的中年妇女,从随身带的包袱里(里面装着准备晚上贴饼子的玉米面)掏出几块用油纸包着的、准备自家吃的小米面煎饼,分给身边几个看起来又冷又饿的知青:“孩子们,先垫吧一口,暖暖身子。”
煎饼送到林静面前,林静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沈念秋。沈念秋微笑着冲她点点头。林静这才接过,小声道:“谢谢婶子。”
送到苏梦面前时,苏梦犹豫了一下,看了看那粗糙的、带着杂粮颗粒的煎饼,又看了看春杏娘那布满老茧、沾着面渍的手,下意识地微微蹙了下眉,轻轻摇了摇头:“不用了,谢谢。”
春杏娘的手僵在了半空,脸上的笑容也有些尴尬。
棚子里瞬间安静了一下。几个社员的目光落在苏梦身上,带着几分不解和隐隐的不满。在这个物质匮乏的年代,食物是珍贵的,尤其是在这种时候,别人的分享更是一份情意。苏梦的这种近乎“嫌弃”的拒绝,在朴实的庄稼人看来,有些伤人了。
春杏扯了扯娘的衣角,低声道:“娘,人家是城里人,吃不惯咱这粗粮。”
这话声音不大,但在寂静中格外清晰。苏梦的脸一下子涨红了,她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把头垂得更低了,手指紧紧绞着湿漉漉的衣角。
周伟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那种莫名的烦躁和怨气找到了一个宣泄口。他冷笑一声,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几个人听见:“嗬,城里人就是金贵呗,嫌咱们的东西脏呗。”
这话像一根针,刺破了棚内原本还算平和的气氛。
苏梦猛地抬起头,看向周伟,眼圈微微发红,嘴唇翕动,却依然没有出声。
沈念秋皱了眉,正要开口。
秦建国却用眼神制止了她。他想看看,在这种情况下,这些年轻人会如何反应。矛盾暴露出来,有时候比隐藏在水下更好处理。
张志军看不过去了,开口道:“周伟,你少说两句!苏梦同志可能只是不饿。”
王振华也帮腔:“就是,现在大家都淋了雨,心里都不痛快,少说风凉话。”
周伟正在气头上,见有人帮苏梦说话,更是火大,尤其是对张志军和王振华这种“积极份子”他早就看不顺眼,当即反唇相讥:“我说什么了?我说的是事实!你们积极,你们表现好,去帮人家干活啊?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人家领情吗?”
“你!”张志军气得脸色发红。
“周伟!你怎么说话呢!”猛子忍不住呵斥道。
李卫东和孙小海见周伟又“雄起”了,虽然心里有点打鼓,但还是习惯性地站在周伟一边,李卫东小声嘀咕:“本来嘛,好心当成驴肝肺…”
孙小海也附和:“就是,瞧不起咱农村人…”
场面眼看就要失控。社员们议论纷纷,有的觉得周伟过分,有的也觉得苏梦太不近人情。知青内部也出现了分裂的迹象。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苏梦,忽然深吸了一口气,抬起苍白的脸,目光直视周伟,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清晰:“周伟同志,我拒绝大娘的好意,是因为我不饿,而且我随身带了饼干。这跟我是哪里人,或者嫌不嫌弃没有任何关系。请你不要恶意揣测,更不要挑拨同志关系!”
请勿开启浏览器阅读模式,否则将导致章节内容缺失及无法阅读下一章。
相邻推荐:[韩娱同人] 重回南韩当编剧 纨绔郡主得宠日常 [足球] 马尔蒂尼与主 席的闺女 [星穹铁道同人] 游戏罗浮载入中 路明非和林怜的性福生活 根基被毁后成了偏执神女的白月光 我靠种田养活二十万边军/花间酒 路明非喜欢的清冷师姐,绝对不可能是他叔叔的淫荡娇妻 渺尘 [崩铁同人] 罗浮将军!我当定了 小狐妖不许对姐姐撒娇 很好睡 分手后腹黑年下她总在强制爱 爱情童话 披上马甲重生:修罗场视我为团宠 [历史同人] 皇帝聊天群 不完美的协奏曲 快穿之我被系统攻略了 权谋帝王心 海王归来,千亿谢礼碾碎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