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为嘛前朝的人要建那么多怀信娘娘的庙呐?”
“嘿,这你可问对喽,我家老一辈就干的修庙,还能为嘛啊,这怀信娘娘保的是信件能平安送到,以前送信太慢,前朝那皇帝一天脑袋一拍,就开始立庙,立了几百座寺庙都供着怀信娘娘。”
“那立那么多的寺庙,得花不少钱吧?那不瞎糟蹋钱嘛。”
“可不是嘛,这不被灭了嘛,最后送信件的不还得靠咱们嘛。”
“对头,咱们快到了,真好啊,我也想有个同乡给我捐个官当当。”
“做梦去吧。”
思迁城的调令是在一场倒春寒里抵达的。那日天色像一块被反复漂洗的旧蓝布,褪得发白,又透着青,雨丝便是布上未拧干的水迹,一根根坠在城垛口,把砖缝里的青苔泡得肿胀。驿卒打着一把破油伞,伞骨支出两截白森森的竹刺,像是从死人肋间戳出来的。他把公文递到叶衷书手里时,指尖冻得发紫,指甲缝里却嵌着一粒江南的黄土,像是要把天水城最后的泥腥也一并带走。
“叶大人,恭喜。”驿卒的声音混在雨里,轻得几乎听不见,嘴角却硬扯出一个笑,那笑被冷雨一浇,立刻僵在脸上,像一片被霜打落的柳叶,边沿还卷着青。
叶衷书没应声,只觉那卷黄绫在他掌心发烫,烫得他几乎要松手。黄绫外缠着一条猩红绸带,带尾绣着“思迁”二字,针脚密得像一道新疤。他回到驿站,把公文摊在案上,灯芯结了豆大的灯花,灯花一爆,映得“即日赴任”四个字像四把小小的刀,一字一刀戳在他眼皮上。窗外雨声忽然大了,瓦沟里的水溢出来,顺着墙缝往下爬,爬过他曾用指甲刻下的“容”字——那字刻得极浅,如今被水一浸,倒像是要浮出来,又立刻被雨刀削平。
他一夜没睡。天将亮时,雨竟停了,瓦面却浮着一层白汽,像煮开的粥晾了衣。叶衷书从箱底摸出那件唯一没补丁的月白直裰,换上,又把银鸾簪用帕子包了,塞进怀里最贴近心口的那层。帕子是萧容给的,去年腊月,他染了风寒,她拿这方帕子给他擦汗,帕角绣着一朵半开的杏花,花蕊用红线勾,如今那红线已褪成粉白,像将熄的炭。他推门出去,巷口的青石板被夜雨洗得发亮,缝里嵌着去年的槐树籽,踩上去“咯吱”一声,像踩碎了一粒小小的骨节。
走到“杏花”酒肆时,天还未大亮,酒旗湿答答地垂着,布上的杏花被雨泡得肿胀,花瓣边缘渗出淡红的汁,像哭肿的眼眶。门板却未卸,只留一道缝,缝里漏出一线昏黄的灯,灯影里有人影晃——是萧容,她竟起得这样早。叶衷书站在门槛外,忽然觉得脚下那块青石变得极软,软得要把他陷进去。他抬手,指节在门板上轻叩,叩到第三下,才意识到那声音像更漏,一下一下,催的是他自己的命。
“谁?”萧容的声音从缝里挤出来,带着一点刚睡醒的沙,像掺了碎冰的蜜水。
“……我。”叶衷书答得极轻,仿佛怕惊动檐角那对抱窝的燕子。话一出口,他才发现嗓子竟哑了,像被夜雨泡烂的桑皮纸,一揉就碎。
门“吱呀”一声开了,萧容站在灯影里,身上只披一件旧夹衣,月白里子被灯火映成暗黄,领口没扣严,露出锁骨下一粒小小的红痣,像一粒将坠的相思豆。她手里提着一盏油灯,灯焰在她下巴上跳,跳出一道极细的金线,把那一点倦容勾得锋利。两人之间隔着半臂的距离,却像隔了一条刚涨春的江,江面浮着雾,雾里有将沉的月。
“郎君……怎这样早?”她声音低下去,尾音卷进晨风里,像一缕将散的烟。
叶衷书没答,只从怀里摸出那封信。信纸是他昨夜在驿站寻的,最寻常的竹纸,却因掌心的汗而微潮,边角蜷得像将绽的梅。他本想说许多话——说思迁城在江北,说那里少雨多风,说县衙后有一株老槐,据说能系红绳求姻缘;还想说若她愿等,他三年后定回来,把银鸾簪重新嵌上红宝石,再给她打一个金缠枝的镯。可话到嘴边,却只剩一句:
“调令……急,我得走。”
萧容的睫毛颤了一下,像被灯焰烫了,随即伸手接信。她指尖碰到他掌心,凉得像一块新凿的玉,却在他手背上留了一点热——那是她常年烫酒留下的茧,粗粝又柔软。她把信捏在手里,没问去哪,也没问几时回,只抬眼看他,眼里有雾,雾后面像藏着一条极细的河,河里有将沉的月。
“郎君,”她声音轻得像呵气,“外头潮,信……别湿了。”
叶衷书点头,却忽然伸手,覆在她手背上——那手背上有细小的裂口,是冬日里烫酒留下的,裂口渗着极细的血丝,像一条将断的线。他指腹在裂口上停了一瞬,像是要把这点疼揉进自己的皮骨,却又立刻松开。两人都没再说话,只剩灯焰“噼啪”一声爆了个灯花,像替他们掐断了一段未出口的叹息。
他转身时,晨风忽然大了,吹得酒旗“呼啦啦”响,像有人在半空撕一块旧绸。萧容站在门缝里,没追,也没喊,只把信捏得更紧,指节发白。叶衷书走到巷口,再回头,那道门缝已合,只剩酒旗在风里翻,布上的杏花被晨光一照,红得像新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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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终究没敢回头第二遍。
而那一阵风,便是在此时起的。先是掠过屋脊,把瓦片上的雨珠扫成一把碎银;再掠过酒旗,旗角翻卷,像要替谁招魂;最后掠过“杏花”的门缝——那封信被风从萧容指间抽走,纸薄得像将化的雪,在空中打了两个旋,便一头栽进门口的容江。江水正涨,泛着浊黄,信纸在水面漂了片刻,被浪头一拍,立刻湿成一张透明的蝉翼,字迹晕开,像墨色的泪,很快便沉下去,连“容”字最后一勾都没来得及挣扎。
萧容再开门时,风已停了。她低头,只见门槛下剩一滩水迹,水里漂着两瓣杏花,一瓣正,一瓣反,像一对闹别扭的鸳鸯。她蹲下去,指尖在水迹里划了一下,划出一道极细的线,像是要把什么勾回来,却只勾到一掌冰凉。她忽然想起昨夜梦见的场景——梦里叶衷书站在对岸,手里举着那支银鸾簪,鸾鸟的眼睛嵌着红宝石,红得像两粒将坠的相思豆。她张口喊他,却发不出声,江水忽然涨起来,把对岸推得极远,远得连簪子的光都看不见了。
“郎君……”她对着空巷喊了一声,声音撞在砖墙上,弹回来,像一声更漏,催的是她自己的命。
此后每日未时,她仍烫酒,仍摆两盏,一盏在自己面前,一盏在对座。酒是杏花,却越喝越苦,苦得她舌尖发麻,却舍不得吐——那一点麻,让她想起他第一次喝醉时,指尖在她手背上留下的温度。柜台下的抽屉里,她悄悄多放了一件男人的直裰,月白,没补丁,领口绣着极细的云纹——是她熬了三个通宵做的,线用的是银丝,却在最后一夜又拆了,因为想起他袖口那道裂口,怕新衣太硬,磨他的腕。如今那衣裳仍叠得整整齐齐,像一块被月光晒暖的瓦,却再没机会被体温煨出皱褶。
四月尽头,雨又下了起来,比往年更冷。容江的水漫过码头,把最末一块青石吞了,酒旗被雨水泡得发胀,布上的杏花终于一朵接一朵坠落,漂在门槛上,像一群找不到岸的小舟。萧容站在柜台后,拿铜勺一遍遍擦那只兔毫盏,盏底的一对鸳鸯早被酒渍泡得模糊,头碰头,身子却一点点散开。她擦到指尖发木,忽然听见“嗒”一声——是门被风推开,却空无一人,只有雨丝斜斜地割进来,像无数细小的牙齿,在啃她裙角的鸳鸯。
“郎君……”她又喊,声音卡在喉咙里,像一根没炖烂的骨头。回应她的,只剩檐角那对燕子,燕子剪翅掠过,留下一声短促的啾鸣,像替谁把话截断。雨幕深处,天水桥的石拱被水雾吞得只剩一道模糊的脊,脊上隐约浮着一点青——那或许是叶衷书离船时撑的那把破伞,或许是她去年晾在檐下忘了收的腰带,又或许,只是她眼底将坠的泪,被风一吹,便化进无边的江水里,再也找不到归处。
腊月廿三,祭灶日,天水城却连灶糖都懒得卖。雨丝细得像锈针,一针一线缝死了容江。江面浮着碎冰,冰里卡着半片兔毫盏,盏底鸳鸯早被冻成乌青的剪影,头仍碰头,身子却各奔西东。
“杏花”的招牌是昨夜掉的,啪一声砸在门槛上,震得门楣积尘簌簌落。萧容弯腰去扶,指尖刚触到布角,布就裂了,杏花绣纹被霉斑啃得只剩半瓣,像被谁咬了一口的月亮。她忽然笑出声,笑得极轻,像灯火跳完最后一跳,随即把招牌拖进屋里,当褥子垫了棺材——那棺材是驿站退下来的旧马槽,槽壁有牙印,不知是马还是人。
她躺进去时穿的是月白直裰,领口银线云纹被血洇成锈红。血是从右腕来的,伤口翻得极齐,像新裁的宣纸,是她用银鸾簪划的。簪尖断在肉里,鸾鸟空眼恰好嵌进脉搏,一跳一跳,像要替谁把更漏数完。案上留了一张字条,字被酒渍晕成乌青的雾:
“郎君,杏花又开,江太冷,我先上岸。”
字条压在一枚铜板下,铜板是叶衷书初来时付的酒钱,边缘被摩挲得发亮,像一轮被云啃瘦的月。
五更鼓响,更夫提灯路过,灯影照见门缝里漏出的水迹,水已结冰,冰上浮两瓣杏花,一瓣正,一瓣反,像一对终于溺毙的鸳鸯。更夫拿火签去拨,冰“咔”一声裂,瓣影碎成星,随江流漂远。
下游三十里,思迁城的雪正紧。新县令到任第三日,便下令封江,说江里浮白,恐碍漕运。衙役们拿长竿去戳,戳上来半片竹纸,纸被冰渣缀成银,字迹早褪成灰,只余一个“容”字末笔,像一截将沉的月钩。叶衷书站在岸边,指尖刚触到那一点残墨,风一吹,纸便散了,簌簌扑在他官袍下摆,像一场迟到的雪。
他弯腰去捞,却只抓住一掌碎冰。冰在掌心化开,水顺着指缝滴在靴面,靴是新的,乌亮,映出他眼角一道细纹——那纹路极细,像银鸾簪断在肉里的尖,再也挑不出来。
雪越下越大,盖住了江,盖住了城,也盖住了“杏花”旧址。来年春社,有人见容江拐弯处浮起一树白,近看却是杏花,花下坠着半截银簪,鸾鸟空眼恰好衔住一轮月亮,像要把最后一点光也吞进去。风一过,花树散成雪,雪里隐约一声轻笑,像有人隔江喊:
“郎君,酒凉了。”
不久后,李衷书投江殉情,两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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