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阿房宫内部,仿佛一步跨入了时空的断层,从人世间坠入了永恒的幽冥。
外界的晨光与喧嚣被彻底隔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绝对寂静。这寂静并非空无,而是仿佛有形的实质,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耳膜与心头。
空气凝滞,唯有众人压抑的呼吸声和衣袂摩擦的窸窣声,在这片无边无际的幽暗中显得格外清晰。
视线所及,并非纯粹的黑暗。一种来源不明的、幽蓝色的微光弥漫在巨大的空间里,如同无数沉睡的幽灵睁开了眼眸,又似地底深处渗透出的磷火,冰冷而诡谲。
这光芒勉强勾勒出宫殿内部的轮廓,却无法驱散那深入骨髓的阴寒。这里的寒冷与外界的秋风萧瑟截然不同,是一种沉淀了数百年、混合着岩石的湿冷、金属的冰寒以及某种未知能量衰败后残留的、死寂的低温,仿佛能冻结血液,凝固思维。
脚下是平整如镜的黑色石质地面,材质与外部宫墙一脉相承,触之生寒,坚硬异常。脚步声落在上面,会发出清晰而孤寂的回响,但这回响传不了多远,便被前方那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深邃黑暗所吸收,更添几分空旷与虚无之感。
地面向前方、向两侧无限延伸,目光所及,尽是沉沦于幽蓝微光中的廊柱与阴影,仿佛没有尽头,亦无始端,人处其中,渺小如尘。
两侧是高达十余丈的巨型廊柱,如同沉默的巨人,支撑着望不到顶的穹隆。柱身并非传统的圆形或方形,而是呈现不规则的多面体,棱角锋利,线条冷硬,充满了非人的、几何般的精确与冷酷。
柱体上雕刻着与宫墙外部类似的、难以理解的纹路,这些纹路并非静止,在幽蓝光线的映照下,竟仿佛拥有生命般,在缓慢地、诡异地流动、扭曲、变形。
若凝神细看,甚至会感到那些纹路如同活蛇般钻入眼底,搅得人灵台不稳,阵阵晕眩。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复杂而陈旧的气味。数百年尘埃堆积的腐朽气息是基调,混合着一种类似于冷兵器库房般的金属腥气,以及雨后雷电过境时产生的臭氧的微涩。
然而,在这诸多气味之下,还潜藏着一丝极淡、却无法忽视的异香——甜腻中带着腥气,仿佛是某种奇异花卉与陈年血渍混合发酵后的味道,幽幽袅袅,不知源头,却无孔不入,挑动着鼻腔与神经。
在这片近乎绝对的死寂中,从宫殿的更深处,隐隐传来两种截然不同的声响。
一是潺潺的水流声,但那声音粘稠而迟滞,不似清泉叮咚,倒像是某种浓稠的、污浊的液体在缓慢蠕动;另一种,则是低沉的、仿佛来自地壳深处、巨大齿轮与杠杆相互咬合运转的“嗡隆”声,规律、持久,带着一种非人的、机械的冷漠,如同这座沉睡宫殿亘古不变的心跳与呼吸,带来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几乎令人喘不过气的压力。
“跟紧我,注意脚下与周身一尺之内,气息尽量内敛。”墨夷离的声音压得极低,在这片能将细微声响放大的诡异寂静中,却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他手中的“量天尺”已然完全展开,化作那尊半人高的青铜圭表。
此刻,尺尖那枚原本指向稳定的玉质司南,正以前所未有的频率高速震颤、旋转,指针摇摆不定,仿佛一个迷失方向的灵魂,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无数力量的撕扯与干扰。
墨夷离道:“此地格局玄奥,非静止不变。墙壁、廊柱,乃至我们脚下的通道,似乎都在遵循某种极其复杂玄妙的阵法轨迹,进行着缓慢而难以察觉的位移与重构。一步踏错,触发的可能不仅是机关,更可能被挪移至未知绝境,万劫不复。”
众人闻言,心中无不凛然。即便是最为冷漠的巫炤,其周身的气息也愈发凝实;而秦斩,则是不动声色地调整了姿态,将虞瑶可能移动的路径更严密地纳入其大槊可及的防护范围。
队伍之间的距离在无形的压力下不由自主地缩短,彼此的气息隐隐相连,呼吸都刻意放得轻缓绵长,生怕惊扰了这沉睡巨兽的好梦,又或是触动了那无处不在的杀机。
虞瑶紧握着肩上药箱的背带,冰冷的皮革触感让她保持着一丝清醒。她不仅是医者,此刻更是一名敏锐的观察者。
她注意到,不仅仅是那些廊柱上的纹路在“流动”,在某些特定的角度,借助那无处不在的幽蓝微光,她仿佛能看到墙壁本身、甚至眼前的空气,都在产生一种极其细微的、水波般的扭曲与荡漾。
这不是视觉错觉,而是空间在这里似乎变得不再稳定,如同平静湖面下隐藏的暗流。她下意识地靠近了秦斩一些,高大身影投下的阴影和那杆沉默的玄色大槊,在此刻诡谲的环境下,竟带来一种奇异的、源于绝对武力的安定感。
在这片仿佛能吞噬时间的幽暗与寂静中行进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按照外界距离估算早已深入山腹,前方视野豁然开朗,出现了一座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厅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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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高广程度,目光难以企及穹顶,仿佛将整座山峰的内部彻底掏空而成,人在其中,如同蝼蚁仰望苍穹,一种源自本能的敬畏与渺小感油然而生。
厅堂中央,并非预想中的帝王宝座、宴饮场所或象征权威的巨型雕塑,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的、直径超过五丈的青铜圆盘,严丝合缝地镶嵌在地面之中,与整个宫殿的地面浑然一体。
这圆盘的结构复杂精密到了令人叹为观止的程度,堪称鬼斧神工。盘心是标准的阴阳鱼图案,但其材质并非简单的黑白两色玉石,而是呈现出暗金与幽银的奇异金属光泽,它们并非静止,而是在缓缓地、逆向旋转着,仿佛在演示着某种逆反的天地至理。
圆盘外围,并非常见的八卦方位,而是均匀分布着十只形态各异、却同样展翅欲飞的青铜神鸟!这些神鸟造型古朴苍劲,充满了上古蛮荒的气息,每一只的形态、羽翼细节都略有不同,但鸟喙都无比精准地指向圆盘的中心。
最引人注目的,是每一只神鸟的双眼,都以某种鸽卵大小的、暗红色的宝石镶嵌而成。在四周那幽蓝光线的映衬下,这些暗红宝石如同十对沉睡巨兽半开半阖的眼眸,闪烁着妖异、冰冷而不祥的光芒,仿佛在监视着闯入的不速之客。
圆盘的边缘,刻满了细密如蚁篆的精密刻度与完全无法解读的、仿佛蕴含天地初开时秘密的古老篆文。
整个巨大的圆盘,正在以一种恒定的、极其缓慢的速度,逆时针缓缓旋转着,发出一种极其轻微、却仿佛能无视耳膜、直接钻入人心底、勾起内心深处无名烦躁与隐隐不安的金属摩擦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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