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浓得如同凝固的墨汁,沉甸甸地压在鸿门大营之上。喧嚣了一日的军营终于沉寂下来,唯有巡夜士卒甲胄碰撞的铿锵声和刁斗单调的敲击声,在死寂的空气中回荡,更添几分肃杀与压抑。
左尹项伯的营帐内,灯火如豆,昏黄摇曳。那微弱的光晕非但未能驱散黑暗,反而在帐壁上投下他枯坐不安、如同惊弓之鸟的巨大阴影。
他脸色惨白如金纸,额头上、鼻尖上沁满了细密的、冰冷的汗珠,顺着松弛的皮肤滑落,在下颌处汇聚成滴,砸在他紧握成拳、指节发白的手背上,溅开一小片湿痕。掌心早已被滑腻冰冷的汗水浸透,黏腻感如同毒蛇缠绕,直透心底,带来一阵阵生理性的恶心与寒意。
方才中军帅帐内那令人窒息的一幕,如同梦魇缠身,在他脑中反复上演、刻印,每一次重现都带来更深的恐惧:
范增那枯树皮般的脸在炭火映照下扭曲变形,声音像淬了剧毒的冰锥,字字诛心——“刘邦有龙虎天子气!”;项羽端坐如山,玄甲在火光下反射出幽冷的光泽,那双赤红的、如同熔岩深渊的重瞳,在听到“天子气”三个字时骤然收缩,迸射出足以冻结灵魂的决断杀意!那沉默如山岳的威压,那指节捏得咯咯作响的声音,那最终从齿缝里挤出的、带着金铁摩擦质感的“孤自有计较”……每一个细节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项伯脆弱的神经上。
“完了……彻底完了……”项伯的心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他对这个侄子的了解,比对自己掌心的纹路还要清晰。
项羽的骄傲,如同支撑天地的脊梁,绝不容许任何人僭越!他的暴烈,如同沉睡的火山,一旦爆发便是毁天灭地!他的杀伐决断,更是迅如雷霆,从不拖泥带水!
刘邦,一个泗水亭长,竟被范增指认有“天子气”?这无异于在项羽最敏感的神经上狠狠剜了一刀!
一旦侄子认定刘邦是心腹大患,动了必杀之心,便是天神下凡,九条真龙齐至,也休想改变他的心意!
项伯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明日拂晓的恐怖景象:四十万项家虎狼之师,在项羽的天龙破城戟指引下,如同决堤的洪流,轰然冲向兵力悬殊的霸上!铁蹄践踏,戈矛如林,喊杀声震天动地!
火光冲天而起,映照着遍地残肢断臂,血流漂杵!刘邦那点可怜的军队,连像样的抵抗都不会有,瞬间就会被碾为细粉!整个霸上营盘将化为一片修罗血海,鸡犬不留!
想到那尸山血海、哀鸿遍野的场景,项伯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胃里翻江倒海,几欲呕吐。
然而,比这尸山血海的恐怖景象更让他肝胆俱裂、灵魂都在剧烈颤栗的,是那血海之中,一个必然无法幸免的身影——张良,张子房!那个在他人生最黑暗、最绝望的时刻,如同神明般降临,给予他庇护和生机的救命恩人!
记忆如同开闸的洪水,瞬间将他淹没。下邳城,那个暴雨倾盆、电闪雷鸣的亡命之夜!冰冷的雨水如同鞭子抽打在身上,身后是秦吏凶神恶煞的追捕呼喝,刀光在闪电映照下森然可怖。
他项伯,项燕之子,项梁之弟,尊贵的项氏宗亲,那一刻却如同丧家之犬,在泥泞的街巷中仓皇逃窜,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冰冷的绝望如同毒蛇,紧紧缠绕着他的心脏,几乎窒息。
就在他万念俱灰,准备引颈就戮之时,一只有力而温暖的手,将他猛地拉进一扇不起眼的院门后。是张良!
那个雨夜,张良清俊而沉静的面容,在摇曳的油灯下如同定海神针。他不顾自身灭族的风险,将他藏匿于重重机关守护的密室深处。
随后,更是倾尽家财,上下打点疏通,辗转托人,硬生生将他从秦吏的死亡名单上抹去!此恩此德,重于泰山!恩同再造!没有张良,他项伯早已是刑场上一具身首异处的枯骨,何来今日的左尹之位?
“不行!绝对不行!绝不能坐视子房因我项家之事而玉石俱焚!”一个声音在项伯灵魂深处疯狂呐喊,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这份对恩人的情义,对承诺的坚守,此刻竟奇迹般地压倒了骨髓深处对那个恐怖侄子的恐惧!
他眼中闪过一丝近乎疯狂的光芒,猛地从席上弹起,动作因为极度的紧张和恐惧而显得僵硬踉跄,差点带翻案几上的油灯。
他像一头被困的野兽,在狭小的营帐内急促地踱步,粗重的喘息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必须行动!立刻!马上!时间就是子房的性命!
他冲到帐角,粗暴地扯下身上那象征左尹身份的华贵官服,如同甩掉烫手的烙铁。取而代之的,是一套毫不起眼、沾着些许泥点的深灰色粗布便服,这是马夫杂役常穿的样式。他胡乱地将头发用布条束起,又抓起一把尘土,在脸上、脖颈处用力抹了几把,掩盖住过于白皙的肤色。
侧耳倾听!帐外巡哨的脚步声规律而沉重,如同催命的鼓点。火把的光影透过帐幕缝隙,明灭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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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必须避开中军核心区,那里是项羽亲卫“玄甲卫”的重防之地,戒备森严,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恐惧死死压在心底。然后,他如同最老练的盗贼,又如同被猎人追逐的狐狸,屏住呼吸,借着帐幕和营帐阴影的掩护,身体紧贴着冰冷的栅栏,一步一步,悄无声息地向营盘边缘的马厩潜去。每一步都踩在心跳的间隙,每一次呼吸都轻得如同羽毛落地。
马厩里弥漫着草料、马粪和皮革混合的气息。他那匹熟悉的黄骠马“追风”似乎感应到了主人的焦灼与恐惧,不安地刨着蹄子,打着响鼻,乌黑的大眼睛里映着项伯仓皇的身影。
“追风……好伙计……靠你了……”项伯的声音嘶哑得几乎不成调,他伸出手,想要抚摸爱马安抚它,却发现自己的手心湿滑冰冷得如同刚从冰水里捞出来,几乎抓不住粗糙的缰绳。
他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剧痛带来一丝清明。不能慌!为了子房,绝不能慌!
他强压着狂跳的心脏,动作却异常迅速。他找到平日用来给伤马保暖的厚毡布,撕扯下几大块,用皮绳死死捆扎在追风的四个蹄子上,一层又一层,力求将马蹄踏地的声音降到最低。
翻身上马时,他的腿肚子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冰冷的恐惧像藤蔓缠绕着他的四肢。他试了三次,才勉强爬上马背,坐稳时已是气喘吁吁,冷汗浸透了内衫,紧贴在冰冷的皮肤上。
“子房……坚持住……等我!”他在心中疯狂呐喊,如同最虔诚的祈祷。眼中闪过一丝破釜沉舟的厉色,他猛地一夹马腹,同时狠狠一鞭抽在追风的臀上!
唏律律——!
追风吃痛,发出一声压抑的嘶鸣,四蹄发力,如同离弦之箭,猛地蹿出马厩,一头扎进浓重得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之中!
冰冷的夜风瞬间如同无数把钢刀,迎面狠狠刮在项伯脸上、脖颈上,带来刺骨的疼痛,几乎让他窒息。
然而,这肉体上的痛楚,却丝毫吹不凉他心头那份灼烧般的报恩焦灼和背叛血脉至亲带来的、深入骨髓的刺骨寒意!
他伏低身体,几乎与马背平行,脸颊紧贴着追风温热的鬃毛,感受着它肌肉的贲张和力量的奔腾。
包裹着厚布的马蹄踏在冻得坚硬如铁的土地上,只发出沉闷而急促的“噗噗”声,这声音在寂静的旷野中依然显得清晰,如同他胸腔里那颗疯狂擂动、似乎随时可能炸裂的心脏!
每一次“噗噗”声,都像重锤敲在他的神经上,提醒他这是在背叛,是在万丈深渊的边缘狂奔!
他不敢回头!死也不敢回头!仿佛只要一回头,就能穿透这浓重的黑暗,看到中军大帐的方向,看到项羽那双如同燃烧着地狱之火的赤瞳,带着洞穿一切的冰冷和滔天的怒意,正死死地锁定他的背影!那目光,足以将他瞬间化为灰烬!
追风在主人的鞭策和恐惧的驱使下,将速度提升到了极致。寒风在耳边呼啸,景物在黑暗中飞速倒退,模糊成一片混沌的墨色。项伯的心,一半在疯狂地祈祷张良平安,另一半则被巨大的恐惧和负罪感撕扯着,如同在油锅中煎熬。
与此同时,中军帅帐内。
与帐外的肃杀寒冷截然不同,这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宁静与暖意。炭火盆中的木炭烧得通红,发出轻微的噼啪声,稳定的热力驱散了深秋的寒气,将整个空间烘烤得温暖如春。
项羽高大的身躯并未安寝,项伯的所作所为甚至所想,皆在眼底,却并未阻拦。他仅着单薄的玄色中衣,露出贲张有力、线条完美的胸膛和臂膀,伤痕早已愈合,只余下几道浅淡的、几乎看不见的银色印记,如同勋章般烙印在古铜色的皮肤上。
他赤足站在巨大的舆图前,双臂环抱,浓眉微蹙,赤色的重瞳在烛光下闪烁着深邃莫测的光芒,如同在凝视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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