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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刺字王者的权衡（第1页）

八月的九江，空气粘稠得能攥出水来，淮水特有的甘甜气混杂着泥土的芬芳，弥漫在六县高大厚重的城墙内外。

这座九江王英布苦心经营多年的都城，旌旗在闷热的空气中无力地垂着，甲士巡弋的脚步也透着一股被暑气压垮的沉重。

楚汉争斗的滔天巨浪在北方轰鸣，荥阳的烽烟虽远，那无形的压力却如同巨石，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六县人的心头，更如同枷锁般压在王座之上那位枭雄的脊梁。

正午时分，城门处一阵骚动。一支二十余人的队伍，风尘仆仆，仪仗却鲜明的刺眼，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摁进一潭死水里，瞬间激起滔天巨浪。

为首者，正是汉王刘邦特使——随何。他面容瘦削，眼神却沉稳如深潭，毫无长途跋涉的倦意。

他刻意高擎着代表汉王威仪的旌节（印信），身着崭新的汉官正服，身后卫士高举的“汉”字大旗，尺寸远超寻常，旗面迎风猎猎狂舞，发出惊雷般的裂帛之声，几乎要盖过市井的所有喧嚣。

入城一刻，随何勒马驻足，目光如电扫过城楼上下惊疑的守军和驻足观望的百姓。他深吸一口气，胸膛鼓起，用尽全身力气，将声音如同投石机抛出的巨石般，狠狠砸向这座城池的心脏：

与二十名卫士齐声怒吼，声震屋瓦：

“汉王特使随何，奉旨觐见九江王！汉王特使随何，奉旨觐见九江王！！汉王特使随何，奉旨觐见九江王！！！”

声浪滚滚，一浪高过一浪，穿透街市的嘈杂，惊飞檐下宿鸟，引得行人无不骇然侧目，商铺窗后、巷弄暗处，无数惊惧、猜疑、好奇的目光闪烁如鬼火。

随何要的就是这般大张旗鼓，他不仅要让六县知道，更要让这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的瘟疫，以最快的速度传遍九江，飞向彭城。

这本身就是一道凌厉的阳谋，将压力与抉择的利刃，赤裸裸地悬在英布的头顶，也掷向彭城那位霸王的案前！

驿馆之内，雕梁画栋，陈设奢华。美酒佳肴流水般送入，轻歌曼舞从未停歇。

九江王的心腹太宰，一张圆脸堆满职业化的谦恭笑容，言语极尽奉承，却字字句句如同绵里藏针：“尊使一路辛苦！大王闻听尊使远来，本欲即刻召见，奈何近日军务实在繁冗，加之偶感风寒，龙体欠安…还请尊使在驿馆安心休憩几日，待大王康健，定当盛情相迎…”对英布来说，“拖”字诀，无疑是最恰当的选择，或者可以说不用选择。

随何端坐案前，对满桌珍馐视若无睹，只捧着一卷《孙子兵法》，就着透窗而入的明亮天光，细细品读。

他面容平静，眼神专注，仿佛真是一位来此游历山水、寻访古迹的闲散文士。一连三日，皆是如此。

读书、品茗、观庭前花开花落，与太宰也只聊些九江风物、淮水鱼鲜，绝口不提使命。

这份超乎寻常的从容淡定，如同深不可测的潭水，反而让负责“款待”与监视的太宰心中越发忐忑不安，如同揣了个不断膨胀、长满尖刺的刺猬。

随何心如明镜，烛照幽微。英布心中的那团乱麻，他早已抽丝剥茧，看得分明。

夜深人静，九江王府最深处的密室，铜镜前，英布伸出粗糙的手指，缓缓抚过自己左颊上那道永远无法磨灭的青色刺字。

冰冷的触感瞬间将他拉回骊山脚下：泥泞的土路、沉重的枷锁、监工蘸水的皮鞭抽在皮开肉绽的背脊上那火辣辣的剧痛、同伴倒毙路旁空洞的眼神…

他曾是命如草芥的刑徒！是乱世给了他机会，他用一身悍勇和亡命徒的狠劲，在尸山血海中硬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爬上了这九江王的宝座！

六县，是他的根基，他的老巢，是他用血与命换来的“家”！他比任何人都更渴望守住这份来之不易的“安稳”，让子孙后代不再背负他脸上的耻辱印记，不再经历他受过的非人苦难。

项羽的霸道，动辄征调驱使，视他如鹰犬爪牙，让他感觉自己仍是那个在鞭影下挣扎的囚徒，而非真正的、能与项羽平起平坐的九江王！“王？哼！在项羽眼里，我黥布永远是他项家的一条狗！”这屈辱感，如同毒蛇噬心。

芙蓉帐暖，他最宠爱的美妾如藤蔓般缠绕着他，吐气如兰，声音甜腻：“大王已是威震一方的九江王了，何必再去为他人拼命？那项羽霸道无情，刘邦狡诈如狐，让他们斗个你死我活不好么？我们守着这六县，守着我们的家业，守着妾身和孩儿们，安安稳稳地过我们的富贵日子…妾身只愿大王长命百岁，平安喜乐…”

温言软语，如同最醇的美酒，消磨着他的锐气，滋养着他内心对“安稳”的极度渴望。

然而，另一幅画面瞬间击碎这温柔幻境：巨鹿城外，项羽破釜沉舟，楚军如疯虎般扑向数倍于己的秦军，杀声震天，血流漂杵；新安城外，二十万秦军降卒被坑杀，凄厉的哀嚎仿佛穿越时空，至今萦绕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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