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声愈来愈近,他疾忙将火折用脚踏灭,蹲下身,却听打更的人已来到这院里,又把梆子梆梆地敲着。刘泰保心说:不好!万一这家伙闻出来火折子上的松香味儿,他要撞进屋来,那可糟糕!杀伤了他就是一场人命,不伤他我可又跑不了!于是他将刀和火折全都收在腰间,却由菜案子上抄起两只铁锅,一手拿一个。他预备着只要有人撞进这厨房来,就迎头给一锅,再进来一个还是给他一锅,两只锅至少能打晕两人,然后自己拋下锅就跑。他于是等着,心说:打更的!你进来吧!我给你个铁帽子戴一戴!
等了一会儿,更声却过去了,打更的似是往后院去了,刘泰保倒笑自己太毛咕;可是这两只锅是他新得来的武器,就像玉娇龙得到了青冥剑似的,绝不肯放下。他用膝盖一磕顶门,才要出屋,忽见对面的房上有一条黑影逝过,惊得他几乎坐了个屁股墩儿!他一振勇气,心说:妙啊!说不定又是玉娇龙吧?她不知在什么地方挣断了绳索,又回家探母来了吧?
好!我也请她戴个帽子!
于是他手提着两只铁锅,飞身上房。走过了两重脊,又到了后面的一个院里,却见那条黑影如燕子似的从房上翩然下落。刘泰保高高举起锅来要打,可是又想:不行!离着太远,绝打不着,白惊动人!同时却又看出来下面这条黑影的身材很矮,而且毛手毛脚的一点也不大方,绝不像是玉娇龙。
黑影突然进了那漆黑无灯光的西屋,刘泰保心中突生一计,就也跳下了房。这次他跳得可很漂亮,脚掉地一点声音也没有。他压着脚步,慢慢地也走到那西屋门前,听里面并无声音,他就把两只铁锅底儿朝下,放在屋门前的地下,算是设了两个埋伏,然后抽出短刀侧耳去听屋里的动静。
却不料忽然屋门一开,屋里的人嗖地蹿了出来。但是这人万也没想到地下会有埋伏,他一脚就蹬在锅上,哧的一声滑出了很远,只听咕咚、当啷一阵响,刘泰保心说:这叫作活煮臭脚丫!那人翻身爬起,刘泰保抄起一只锅来飞去,没打着,掉在地下,又是一声巨响!屋中就有人惊叫,前后院的梆声也紧敲起来。
刘泰保飞身上房,那人随之追上;刘泰保由房上跳至墙上,那人也紧紧追来。刘泰保跑至花园,那人也追来了;刘泰保藏在太湖石后,那人也耸身跳到太湖石上。刘泰保转身又跑,越墙而过,下了高坡;那人随之又出来,高声说:“小子!走什么?过来对对刀,比一比身手,那才叫好汉子!”
刘泰保止住步,回身说:“喂!别上前!我手里可有镖!小心打你的肚子眼儿!”
那人说:“老爷怕你打镖?老爷的肉皮是刀枪不入!”说着往前急逼。
刘泰保往后直退,同时问说:“朋友你是谁?说出名姓来我好认识你!”
对面那人一拍胸脯,说:“老爷姓谭名飞,外号叫猴儿手,是李慕白老爷的大徒弟!”
刘泰保说:“哎呀!原来不是外人,大水冲了龙王庙啦!兄弟是一朵莲花刘泰保,德五爷是我的好朋友。李慕白大哥虽说与我没见过面,可也是知己的朋友。”
猴儿手说:“你这小子救走罗小虎,你也跟着跑啦,为什么又到这儿来啦?”
刘泰保哈哈一笑,说:“我来这儿恐怕与你老哥是一样,咱们哥儿俩都为的玉娇龙,咱都是一派。”猴儿手说:“我们九华派里没有你!”刘泰保说:“可也总算是一家人,咱们得联起手来,对付玉娇龙跟罗小虎,那才对!”
猴儿手近前一步说:“玉娇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是在家里还是真跑啦?”
刘泰保笑着说:“原来你还都不知道呢?你为什么不早跟我打听打听?”
猴儿手说:“我找不着你这家伙!”
刘泰保摆手说:“才见面,别就开玩笑!这地方不妥,人家玉宅里的人恐怕都被吓醒啦!来,我带你到一个地方,咱哥俩细谈谈。我还告诉你,你的师父已然来到北京啦,你知道吗?”
猴儿手说:“我不知道!是真来了吗?他老人家在哪儿住?”
刘泰保听猴儿手的说话声音,似乎是有点害怕,就心说:这小子!不定是怎么回事啦,他师父来北京还许是特意为捉他呢!遂就又一笑,说:“我所听的也不过是传闻。慕白老兄要真来到北京,他总还得有些顾忌,再说他来到这儿又有什么事可办呢?玉娇龙一个女流之辈,他老兄也犯不上帮助咱们下手,我想他老兄还是多半没有来。”
猴儿手说:“你别拉近,他会是你的老兄?他是你的爷爷。”
刘泰保笑着说:“那也没有什么,咱们先别开玩笑,我先打听打听。
你来到京城这些日子,先是跟罗小虎住在一家店里,后来你又走了,一去无踪;今天忽然又露了面,你到底贪图的是什么呀?难道你是想摸玉娇龙一把吗?”猴儿手不言语,随着刘泰保一同往西去走。
刘泰保虽然与他并行,可是不能放心这猴儿,躲出了有三四步,并且时时扭头防备着。猴儿手却似是很衰很颓唐的样子,一边走一边说:“我摸玉娇龙干吗?她是我的仇人,我要打她,只是打不着!”又说:“在九华山上学艺二年多,我师傅李慕白他不好好教给我,反倒说我不成个材料,这辈子也当不了侠义英雄。我就跟他赌了口气,背着他我就跑出来了。我凤阳府的老家因为经过一场官司,已然七零八散,我哥哥谭起死在狱里了,陶小个子现在还做着囚犯。我到安庆府去找我姐夫,可是我姐夫也不容留我;他的镖店买卖很好,用的全是一些专管吃饭的镖头,我这么大的本事,他可不要我!”
刘泰保笑着,猴儿手又拍着胸脯说:“我是李慕白的徒弟,不能在江湖偷盗。我爸爸是凤阳府分水犀牛谭二员外,虽然死了,可是大江南北谁人不知?哪个不晓?我也不能当街卖艺,给我爸爸丢人!”
刘泰保对他的家世本来不大明白,只听他说,又问道:“那你怎么办?
你吃什么呀?”
猴儿手说:“我本来有半箱银子呢,都叫我师父给散光啦!我离开安庆的时候,我姐姐给了一点儿,我就买了药匣子,买了道袍。”
刘泰保说:“您就卖野药儿?”
猴儿手说:“不是野药,是当年陶小个子传给我的方子。一个是补铁平金散,专治拉稀,小肠串气,精关不固,百病皆治;一个是生龙活虎膏,是刀创药。还代卖耗子药儿,耗子吃了当时就死;若是把耗子药加在生龙活虎膏上,那……”
刘泰保说:“您给罗小虎贴的大概就是这种双料的膏药吧?才把他那镖伤弄得越来越肿,越来越化脓,是不是?”
猴儿手说:“我是行侠仗义,拿这膏药在湖北、河南、直隶省,救过不少受伤的强盗跟土痞。”
刘泰保说:“好个行侠仗义的妙法子!我要受了伤,可绝不敢找您!”
猴儿手又说:“我来到北京,是想像我师父似的,在此做些惊人之事。”
刘泰保说:“胡贴膏药也就够惊人啦!”
猴儿手又说:“来到北京,我就遇见罗小虎,我就看出他跟他带着的那俩小子,都不是东西。我看见他有口好刀,我就想他不配使,应当归我使,我就费了许多力,将刀取在手中!”说着拍了拍腰。
刘泰保说:“那么这些日子您可又跑到哪儿去啦?玉娇龙的事情闹翻了京城,您怎么也不出头行侠一下子呀?仗义一下子呀?”
猴儿手摆手说:“不跟她斗!不跟娘儿们斗,你看德家的少奶奶,我就绝不见她!”
刘泰保却冷笑说:“你得敢见她呀!我虽不知详情,可也听说过大概;当年要不是你,杨小姑娘的爷爷能会被人杀死?”
猴儿手似是很惭愧的样子,说:“可是我也救了她,前些日罗小虎到她家里要调戏她,幸亏我暗中相助。”
刘泰保说:“你别胡说!人家两方都不计较那天的事啦!罗小虎当称杨小虎,他是杨豹的哥哥,杨丽芳是人家的亲妹妹!”
猴儿手诧异着问说:“是真的吗?杨豹可是我的仇人。当年他若不杀我爸爸,我们兄弟还不能杀死他爷爷呢!”
刘泰保说:“你们那笔债,早就糊糊涂涂地勾销了。你既做了李慕白的徒弟,咱们就算是一家人,我劝你就别跟我们这帮人作对!”
猴儿手摇头说:“我不跟你们作对,我上次图的就是罗小虎的那口宝刀。可是,杨豹姓杨,他是他的哥哥,怎么他又姓罗呢?我不明白。”
刘泰保说:“你不明白,我也不明白,不过这真不是瞎话,是真的。现在我就问你,你到玉宅里去,是打算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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