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望见那个总是威仪自持、风度不凡的荣庆侯,被亲兵五花大绑,拖至台上。
此刻他面色如灰,目光茫然,嘴里念念有词,仿佛在喊冤。
人群越发嘈杂,如疯魔般叫好。
我终于承受不住。
整个胃像被人狠狠拧了一把,猛然俯下身呕吐,吐出的秽物溅在旁人脚边。
我狼狈地抬起头,发现这点异味,与行刑场上的血腥味比起来,实在是微乎其微。
昏沉着脑袋,我挤开喧闹兴奋的人群。
我实在无法再看下去了,也忍受不到二公子被砍头的那刻。
我高估了自己的恨意,那不够滔天刻骨。也低估了斩首的震撼,足够残酷无情。
直到此刻,直到鲜血喷涌、尸首遍地,我才真正明白。
原来,一切都是真的。
回到客栈,我寻了间最简陋的歇脚房,连鞋都没脱,便一头倒在床榻上,昏沉睡去。
梦中。
我仿佛仍未离开那行刑场,耳边依旧是欢呼呐喊的人潮声。
我望向刑台,只见被斩首之人换成了二公子。
他披发仰首,眉眼森冷,血从颈中喷涌而出,却未死透。
那双阴鸷的眼睛,始终不曾闭合,透过重重人群,锁定住了我。
我听到自己发出短促的尖叫声,像被铁钩钩住喉咙,下一瞬就被卡在喉咙里,呜呜咽咽。
“别怕,小山。”
忽然,好像有人在叫我。
声音温柔似风,一遍遍地安抚我,在我耳边低声絮语:“别怕,别怕。”
是谁?
我心神恍惚,想要看清,梦境却如沉水一般缓慢流转。
浓烈的血腥味悄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缕熟悉的脂粉香。
是谁?
到底是谁?
有柔软的手掌轻轻抚上我的面颊,用帕子细细地替我拭去额角冷汗。
那样的温柔,似是隔世而来的旧梦。
可我额角的汗像流水,顺着鬓发一个劲地淌个不停,浸湿了枕席。
我被梦魇困住,层层叠叠的梦境裹挟着我,像是坠入无底深渊,挣不脱,逃不开。
我看到自己睁开了眼,手指死死攥着被褥,骨节发白,一动不能动。
而下一瞬,我又看到床榻边隐约坐着一个人影。
朦胧如烟,恍若雾中花、水中月,如何也看不清面貌。
我在梦中嘶声尖叫,心底如沸,可喉咙里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泪水从眼角滚落,和汗水融合在一起,滑过脸颊,流进发鬓,黏腻一片。
最后,泪水终于将视线洗净。
是一个女子。
她穿着一袭浅紫衣衫,鬓边插着一支白玉簪,簪尾垂着一朵半开的杏花,轻轻晃动。
我屏住呼吸,目光一寸寸向上抬起,终于,我看清了她的脸。
竟然……是小娘。
我鼻尖一酸,心里小声地叫:“娘。”
声音带着委屈与啜泣,我这才发现自己竟能说话了,梦中第一次能听见自己的声音。
原来,是个好梦。
我想,也许我也已经死了,才终于能在地底与她相见。
小娘的样子不再模糊,我看到她圆润安和的脸庞,并无我想象中因被卖而受苦的枯瘦蜡黄。
小娘的眼眶霎时红了,眉头轻蹙,眉眼间尽是爱护和疼惜。
我已记不清有多久未曾被如此注视过。
那种无条件的、掺着柔情与怜惜的目光,是我连梦里都不敢奢求的温暖。
她的怀抱是那么温暖,让我宛如回到孩童时,她将我抱在膝头,细语柔声,轻轻呼唤我的名字:“小山,我的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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