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里的生姜裹着新鲜的湿泥,黄澄澄的姜芽顶着头绿帽,像刚从被窝里钻出来的娃娃,怯生生的。
月光落在她鬓角的白发上,不是霜,是经年累月的辛苦熬出的白,比棉花还轻,却比石头还沉。
她走得很慢,脚底板在泥地上碾出浅浅的坑,每一步都像在跟土地较劲。
“蔡会计家三丫头生了疹子,”
.昊文兰把生姜放进竹筐,指尖在姜皮上轻轻摩挲,像在给孩子掖被角,“这嫩姜熬水擦身子最管用,顺带让他家尝尝鲜。”
她说话时,眼角的皱纹里还卡着点泥土,可眼神里的温和,比月光还软。
姬永海注意到,母亲左手的食指缠着块破布,那是早上刨姜时被石头硌破的,血渍透过布渗出来,像朵蔫了的小红花。
河对岸的老槐树下,几个妇女凑在一盏马灯下纳鞋底。
灯芯跳着橘色的火苗,把她们的影子投在地上,像群歪歪扭扭的稻草人。
说话声顺着水流漂过来,像刚捞上来的水草,缠缠绕绕的。
“还是忠楜家会做人,”
二队的张婶扎着针,声音尖得像锥子。
“蔡会计、刁队长常来走动,他家娃谁敢动一根手指头?
前阵子三队的愣头青想欺负永英,被刁队长瞪一眼,吓得屁滚尿流。”
“前阵子批斗‘投机倒把’,二队老田家就多卖了两斤鸡蛋,被游街时脖子上挂的篮子都磨破了。”
另一个声音接了话,带着点幸灾乐祸的酸,“忠楜家年年卖生姜换钱,不也没事?这门道,一般人学不来。
去年我看见忠楜媳妇给蔡会计送新腌的姜,用红布包着,那殷勤劲儿……”
“他家永海在学校当班长,永英能去大队部发药,永兰学缝纫机。
第三个声音慢悠悠的,针穿过厚布的“嗤啦”声格外清晰。
“哪样不是沾着干部的光?
这世上的路,有人铺就是好走。
咱没那本事,娃就只能在地里刨食。”
姬永海拖着姜筐往岸上走,筐绳勒得手心发红,像要长出朵红疹子。
他比谁都清楚,那些话里的“光”,是父母用多少个起早贪黑焐热的。
去年秋收后请干部吃饭,母亲把攒了半年的鸡蛋全煮了。
那些鸡蛋,平日里永英发烧想吃个整的,母亲都只敢敲个蛋花在粥里。
那天夜里,他起夜时看见母亲在灶房里数鸡蛋,数一个,叹口气,像在数日子。
最后一个鸡蛋放进篮子时,她摸了又摸,眼里的不舍像要溢出来。
父亲则在油灯下补渔网,昏黄的灯光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座佝偻的山。
网眼里的破洞密密麻麻,比天上的星星还多,父亲的手指被网绳勒出了血,他只是把手指放进嘴里吮吮,又继续缝,线在破洞间穿梭,像在缝补生活的漏洞。
开春请客时,父亲为了条三斤重的鲤鱼,在河湾蹲了三夜。
夜里的河水凉得刺骨,父亲回来时,两条腿冻得又红又肿,像两根煮熟的萝卜。
可那条鱼,他们兄妹连腥味都没闻着——父亲说,干部们管着队里的事,得让他们吃舒坦了。
鱼杂炖进了汤里,鱼肉片得薄如蝉翼,码在盘子里像朵盛开的白菊,连葱花都摆得整整齐齐,像给花朵镶了边。
“哥,咱为啥总把好东西给别人?”
二弟姬永洲拎着空鱼篓跑过来,他刚跟着三叔家的堂哥去摸虾,裤脚卷得老高,小腿上还沾着片绿莹莹的水草。
他的眼睛亮得像浸在水里的黑葡萄。
“堂哥说,这筐生姜卖了,能换两尺花布,给永美做件新褂子多好。”
姬永美那件蓝布褂子,袖口磨得发亮,露出的手腕细得像根芦苇。
前几日她对着镜子转圈圈,说“要是有朵花就好了”,声音轻得像叹息。
姬永海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下,酸溜溜的,却没说话,只盯着父亲的渔网——水面上的网影动了动,像有谁在水下翻了个身。
姬忠楜猛地收网,网兜里的鲫鱼“扑棱棱”蹦得老高,银白的鱼鳞在月光下闪,像撒了把碎钻。
“小心点,”他把鱼倒进篓里,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谁。
“这鱼得养在水缸里,明天请刁书记来,炖出的汤得鲜掉眉毛。”
他说着,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打开是半块棒面饼掰了点扔进嘴里,嚼得很慢,像在品尝什么珍馐。
那是母亲早上给他揣的,他舍不得一次吃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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