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隔着几十步的距离,中间是刚翻耕过、散发着泥土腥气的田地和一片摇曳的油菜花。
金黄的菜花在风中起伏,像一片流动的、无声燃烧的火焰,灼热而刺眼。
姬忠良的动作停滞了。
田翔林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缓缓直起腰,朝这边望过来。
四道目光在飘着牛粪酸腐气和新鲜泥土腥气的空气中猝然相遇。
没有言语,没有表情,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沉入水底的灰烬般的沉寂。
那是一种被命运同时选中、被同一种无形的巨力碾轧过后的疲惫与了然。
姬忠良看到田翔林原本神采飞扬的眼睛,此刻像蒙上了一层浓重的、挥之不去的河雾,空洞而黯淡。
他仿佛也看到了映在对方瞳孔里的自己——一个泥污满面、眼神同样失去光彩的影子。
这无声的对视,沉重得如同他们背上沉甸甸的粪箕,也像南三河浑浊的河水,无声地漫过心堤。
风骤然大了些,吹得油菜花哗哗作响。
那金色的波涛翻滚着,短暂地模糊了彼此的视线。
姬忠良猛地低下头,更用力地将粪勺插入泥浆,仿佛要将那沉重的对视也深深埋进这无边的淤泥里。
他听见自己胸腔里那颗心,在泥泞的包裹下,缓慢而沉重地跳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酸楚的疼。
田翔林默默收回目光,继续低头拾捡。
他拾起一块半干的牛粪,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边缘粗糙的草屑。
他想起去年夏天,就在这附近,他和忠良还一起代表学校参加公社的数学竞赛。
那时阳光炽热,蝉鸣聒噪,他们坐在树荫下,争分夺秒地演算着最后几道大题。
忠良的笔尖在草稿纸上沙沙作响,快得像在飞。
最后两人几乎同时放下笔,相视一笑,额头上都沁着细密的汗珠,眼里是少年人特有的、明亮灼人的自信光芒和对未来的笃定。
那份油印着两人名字、盖着鲜红公社公章的获奖通知,此刻大概早已被母亲桑素英压在了箱底最深处,和那些曾经贴满土墙、如今已被灶烟熏得焦黄蜷曲的奖状一起,成了蒙尘的旧物,像被遗忘在角落里的蝉蜕,徒留一个干枯的轮廓。
他弯腰拾起一块粪,指尖触到冰凉滑腻的牛粪表面。
不远处,母亲桑素英正和几个妇女在自留地边劳作。
她们的声音顺着风,断断续续地飘过来。
“……翔林这孩子,可惜了……”是隔壁李婶压低的叹息。
“那脑瓜子,十里八乡都挑不出第二个……要不是……唉,滨湖县中的大门都朝他敞开的呀!”
“谁说不是呢,”另一个声音接话,带着点谨慎的意味,
“他娘素英嫂子,当妇女队长这些年,多要强一个人?
现在走路腰板都不如从前直了……摊上这事,谁家受得了?他爷那点老黄历,解放前的事了,人都走了多少年了,硬是翻出来……”
“嘘!小点声!”有人紧张地提醒,“让有心人听见,又该嚼舌根了!
现在是什么时候?翔林那事……不就是因为有人眼红他成绩太好,又看不惯素英嫂子管着妇女队,才故意拿他爷那点事做文章,往‘隐瞒成分’上扯?
硬生生把孩子的路堵死了……这叫什么事儿!”
田翔林的手剧烈地抖了一下,那块牛粪“噗”地掉回地上,溅起点点泥星。
他死死咬住下唇,一股铁锈般的腥甜在口中弥漫开。
他猛地闭上眼,耳边却响起不久前那个昏黑的傍晚,大队部里,治保主任那张在煤油灯下显得格外狰狞的脸,还有那冰冷如铁的声音:
“田翔林!你爷爷田聚仁,解放前做过顽保长,给国民党反动派办事,欺压过穷苦百姓!
你家故意隐瞒这段反动历史,欺骗组织,妄图让你这个‘黑五类’的狗崽子混进革命队伍,是何居心?
从今天起,取消你入团资格,一切进步活动不准参加!
老老实实接受贫下中农监督改造,只准规规矩矩,不准乱说乱动!听见没有?”
那声音,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记忆里。
他记得自己当时浑身冰冷,像是被扒光了衣服扔在数九寒天的冰面上。
眼前的世界旋转、模糊,只有那张唾沫横飞、充满得意神色的脸在晃动。
他死死攥紧拳头,指甲嵌进掌心,直到母亲张汝英踉跄着扑过来,死死抱住他,才阻止了他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嘶吼。
母亲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滚烫的泪水一滴一滴砸在他的脖颈上,灼烧着他仅存的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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