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语气一转,带着不容置疑的恳切与凝重。
“但这支前的大事,千头万绪,关系到咱们大军能不能顺顺利利打过长江去,解放全中国!
河西这一摊子,船只调度、粮草筹集、民工组织、河道安全……没你这个熟悉每一处河汊暗流、认得十里八乡每一户人家的‘定盘星’拿主意、指点着,我们心里是真没底啊!”
她上前一步,不由分说地将那本带着她掌心温度的红皮本子,塞进虞玉兰沾着新鲜泥土的手里。
“这本子,是河西千百户穷苦乡亲的信任!它比金子还沉,比救命的粮食还金贵!
你先拿着,啥时候想通了,支前委员会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着!我们等你!”
虞玉兰的手指碰到那光滑硬挺的封面,指尖像被看不见的电流烫了一下,微微一缩。
她没有立刻接稳,也没有生硬地推开。
这时,姬忠云像只欢快的小雀儿跑了过来,小脑袋亲昵地蹭着她的胳膊,冰凉的小手抓住她粗糙的衣角,细软的辫梢扫过她布满老茧的手背,带来一阵微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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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快看!兰姐放学回来了!”
抬头望去,九岁的姬忠兰背着那个用各色碎布头拼成的小书包,正沿着湿润的田埂一路小跑过来。
她身上的蓝布褂子洗得发白,边角都磨毛了,却干干净净,透着一股清爽。
衣襟上别着一朵新摘的、明黄色的野菊花,花瓣上还滚着几颗亮晶晶的露珠,在初升太阳的照射下,闪着碎钻似的光,衬得少女初绽的生命力,格外鲜活、俏丽,正是这新年头上的气象。
“娘!娘!”姬忠兰气喘吁吁地跑到跟前,小脸跑得红扑扑的,像熟透的苹果。
她高高举起手里一块边缘磨得光滑的粗糙石板,献宝似的:“先生今天教我们唱《东方红》了!
还教我们写这几个字!”石板上,用白粉笔歪歪扭扭地写着五个大字——“共产党万岁”。
笔画稚嫩,结构松散,横不平竖不直,像刚学走路的娃娃留下的脚印,却透着一股让人心头发烫、鼻尖发酸的、近乎虔诚的认真劲儿。
一股难以言说的热流,猛地冲上虞玉兰的心口!
那感觉又酸又软,瞬间涨满了整个胸膛,沉甸甸地往下坠,又暖烘烘地往上涌,直冲眼眶。
这暖意,比刚出锅、冒着热气的白面馒头还要软和,还要熨帖!
眼前猛地闪过自己十岁时的样子:面黄肌瘦,衣衫破烂,像只受惊的小雀儿,缩在河东田家账房冰冷的地砖上。
账房先生捏着那张她被迫按了手印的借据,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她枯黄的小脸上,尖刻的嗓子像淬了毒的锥子,狠狠扎进她年幼的心坎:
“看清楚了?小丫头片子!你爹虞老三,欠东家三斗上好的白米!
白纸黑字,还有你这鲜红的手印!赖不掉!这辈子当牛做马也还不清!”
她当时死死盯着那张纸,上面的字对她来说如同天书,鬼画符一样陌生冰冷,只认得那鲜红刺眼的手印,像一团凝固的、她爹和全家勒紧裤带、榨干血汗也还不清的债!那团红,烧灼了她的整个童年……
“好……好……”虞玉兰的声音有些哽咽,像被什么堵住了喉咙。她伸出手,不是去接那本沉甸甸的红册子,而是接过了姬忠兰那个装着书本和石板、此刻显得无比珍贵的小书包。
书包的分量压在手心,沉甸甸的,里面装着的,不光是石板和书本,更是一个她过去连做梦都不敢想的、洒满阳光的明天。
“回家,”她深深吸了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一手牵起姬忠云的小手,一手揽过姬忠兰的肩头,转身朝着村里袅袅升起的淡青色炊烟走去,“娘给你们煮鸡蛋。一人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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