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昏暗,入夜沁冷,安静无声。
章景暄独自掌了灯,豆火似的光晕照亮一隅,他抽出画卷来,徐徐展开,铺在书案上。
华冠丽服,静静铺开再画卷上,唯有几处空白尚待填补。
他撩衣坐下,研磨提笔,缓缓勾勒出婚服裙摆上的花样图案,以及衣领袖口的滚边。
朱红青绿,鸳鸯戏水。朱绸绫罗织就凤冠霞帔,花鸟虫鱼皆栩栩如生。
他丹青本就一绝,是簪缨清贵高门养出来的审美,这绘出来的婚服乃京城独一无二的样品,不会与任何女子相撞,也最适配她。
一个时辰后,章景暄补全了婚服。
灯芯只剩短短一截,落满灯花,他看向漏刻,已经亥时正了,过了他平日入睡的点。
他搁下笔,净了手,走出书房,让值夜小厮将怀舟唤来。
怀舟匆匆披衣,踏着夜色赶来,看到公子立于阶上,氅衣里面只着雪白里衣,忙道:
“公子何事吩咐?”
章景暄思忖着什么,过了会才听闻怀舟的问话,转眸看他,道:
“明日一早,你拿着我玉牌去寻彩翼楼的楼主娘子,拿我所作的画作,请她出手帮忙绣一身嫁衣。记得叮嘱她,我只要她们最好的绣娘。而酬银……”
稍稍一顿,他淡声道:“随她开价。”
彩翼楼是皇商,亦是京城最好的绣楼,楼主娘子曾在宫中尚衣局当女官,为帝王绣过龙袍。前几年到了年限,出宫开了家绣楼。
这里有着才艺出众的绣娘,但是数量不多,贵在精而少,就算是公主、宠妃或者高门诰命夫人,去请彩翼楼的绣娘帮忙绣衣都要拿玉牌去排队预订,难以轻易请动楼主娘子出手。
是以,他需要拿出章家嫡长公子的玉牌,方有请动的底气。
怀舟讶然抬头。
章家走清贵之流,家风严谨勤俭,老太爷向来厌恶铺张浪费。若是被家主得到风声……
章景暄似是看穿怀舟在想什么,淡声道:
“彩翼楼的楼主娘子是守信之人,不会轻易透露出去。”
怀舟了悟,这便是叫他低调行事的意思。他没敢问那嫁衣绣出来给谁穿,只躬身应是,无声退下。
章景暄转身回到书房,看着这幅精心所绘的画作,指腹搭在画沿,轻轻描摹,似在想象穿在人身上的模样。
他想,与她做一笔皮肉生意,却说不清是谁占便宜谁吃亏。
说到底,多多少少占了半个兄长的身份,得了便宜,不该再生出更多贪念与妄想。
那就为她做一件红嫁衣,届时替他将她送上花轿。
章景暄压下心底不停翻涌的情绪,迫使自己心绪沉静,缓缓将画作收起来。
他不会被宁褚那些蛊言惑语所影响。
他一定会很冷静,而且也做出了最正确的决定-
而今日的晚膳时间,各衙刚散值罢,薛府门房处却隐约传来喧闹的动静。
薛元音不管不顾地去闯门房,却还是被拦住了,争执之下,她眼睁睁看着礼部拿着名册离开,而上面根本没写自己的名字。
她方才知晓薛府报给礼部参加冬祀的名册没有自己。本以为薛昶只是将她关到冬祀前夕,没想到冬祀盛典他也不打算让她参加!
此处动静到底惊动了薛昶,他从前院疾步赶来,怒不可遏道:
“薛翎,你又在做什么幺蛾子?!”
看到薛昶丝毫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薛元音心头怒火蹭蹭往上窜,几乎要将她的理智吞没殆尽。
薛昶不让她与章景暄私下见面,她认了,立场相悖,确实没什么可反驳的。
可后日的冬祀盛典凭什么还不让她去?她本想借着盛典机会与章景暄见一面,哪怕是一句体面的道别也好,谁知薛昶仍然要把她在屋里关到死!
薛元音有些崩溃地朝他吼道:
“你不让我出门,我认了,你让我跟柳旻言多多交流,我也做了,可你凭什么不让我去参加冬祀?你不要太独断专横了!”
薛昶强压着怒火,道:“凭什么让你去冬祀?让你找到机会跟章家那小子偷情吗?!”
“我没想这样做!”
薛元音身子微微发抖,喉咙堵滞发涩,就连胸口呼吸都有些不畅,她也强压着愤怒,冷着脸看向薛昶,声音微颤地道:
“我们是敌人没错,可我们曾经也有过好友之谊,马上京城就要变天了,我借着机会与他坦坦荡荡告个别,何错之有?难道在父亲的心中,我必须无情无义、独来独往才是合格的薛府继承人?”
“你休要在此与我胡搅蛮缠!”
薛昶怒极,声音冰冷地道:“就他一个人是你的好友?高家、苏家和管家,甚至宁嫣公主来寻你,我有拦过他们递进来的信吗?”
“那父亲只拦我与章景暄见面是作甚?”
薛元音冷笑一声:“难不成父亲也觉得豫王殿下夺得储君的概率不大,担心伴于太子殿下身侧的章家嫡长孙给豫王党使绊子,畏惧你们的筹谋会输于他,所以……”
“你!”
薛昶羞恼成怒地打断,扬手用力扇了一巴掌,薛元音被他的力道抻得直接跌倒地上,眼前冒星,耳畔嗡鸣,直到肩骨撞在地上的疼痛袭来,她才后知后觉感受到脸颊上面火辣辣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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